去年蕭邦鋼琴大賽得主李雲迪,於二月份來台與布達佩斯交響樂團合作演出,掀起一股熱潮。趁此機會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邀集文建會主委陳郁秀與李雲迪的老師但昭義與會,參與由李蝶菲所主持的兩岸音樂教育與教學心得的座談會。以下即為當天座談會的主要内容。
李蝶菲(以下簡稱李):今天就幾個題綱來請教兩位教授,在整個培養年輕的鋼琴好手過程中,談談兩位在演奏及教學上的經驗,在兩岸之間有什麼不同感覺心得經驗,首先請但教授先來談談。
但昭義(以下簡稱但):我自己不太習慣面對大衆活動,一向都關著門兒一個一個教鋼琴,所以對這種活動也較不自然(現場聽眾感受到他的靦腆笑了起來)。今天還是很高興來到台灣受到熱情的招待,雲迪的成績也帶來很大的喜悅,昨晚的演出,我覺得這掌聲裡邊有很多,不單是琴藝琴技的表演,而是有深刻的情感寄託期望。接下來請陳教授談一談。
陳郁秀(以下簡稱陳):昨晚我也去聽雲迪的演奏,他只有十八歲,但他的技巧運用自如,好像是與生倶來。我最喜歡的是他那種自然的表現方式,好像音樂樂思是源源不斷,從他的腦子經過心靈,然後由指間傳達出來,所以這種自然的音樂,我想他自己的天賦加上老師長期的教誨,在這麼年輕就表現出來,那樣音樂的美是不能解釋的。不過,我是非常佩服但教授,從最近各種成績看到他那麼多優秀的學生,一定是他的教學方式特別,教出一個好像是種偶然,教出許多實在是令大家佩服。
師生是一種緣分
老師與學生之間的學習是一種緣分,有的學生來的時候,你也說不上爲什麼選上他,而不選另外一位,就是緣分,我自己喜歡選差不多小學一、二年級,約六、七歲的小孩。找老師我覺得一開始就非常重要,第一個選學生靠緣分,覺得學生與我有直接心靈相通的感覺,其實也並不一定是特別好的學生,相反的,有緣分更能夠直接的、慢慢地教導出來,學生有進步我就非常高興,倒覺得並沒有一定要學生比賽得名。和學生共同學習過程中,我覺得家長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像如何選擇學生、怎樣和家長契合及選擇學生年齡這些問題,但教授您的選擇如何?
但:謝謝。我覺得學琴四歲半以後就蠻合適,有一回我教過的學生,說是五歲,上起課,他不太懂,就是「很費勁」,後來我跟他說:「太小了。」但他又不願意走,結果等到很大後,他才告訴我,他那時才三歲半(現場聽眾一片笑聲)。我已經上當了!那…也是慢慢後來學生多了以後,我覺得陳教授講的這緣分其實很重要,有時候有些孩子來了以後,覺得即使想推也推不動;有時候情緒挺好的就收下來了;但有的好像一勁兒也沒想推,可能是有這個緣分。
李:但教授與雲迪在四川開始有師生之情,在老師與學生之間其實蠻有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才能充分發揮本身特色。當初你碰上李雲迪是在他幾歲時?你怎樣調教他?同時怎樣發現他在音樂裡面的特色,及他自己本身潛能,像昨天我們聽到他的蕭邦,讓人覺得好像蕭邦再世的感覺,你怎樣激發他這方面的潛能,在他那麼小的年紀裡,能深刻體會音樂的精髓?
但:其實雲迪和我,我想也是一種緣分。那個時候我還沒到重慶教授,重慶那的學生,其實一開始是陳薩,之後重慶來的學生越來越多,學生要從重慶到成都上課需費許多時間於交通和精神上,所以,後來我決定去重慶教課;我這樣就一直在重慶從九〇年代初到我離開大概有六年,雲迪也是在這過程當中,不過最早他是學手風琴,七歲才轉學鋼琴。我第一次在鋼琴比賽中見到雲迪,他就是彈啓蒙老師教他的小奏鳴曲,他彈得很生動,但裡面還有錯音,最重要的是感覺到他彈琴非常專注,音樂中的音樂性非常特殊,看了很喜歡,對這孩子很有印象。之後轉來給我,我問他幾歲,他說七歲,我說這麼老啦(全場一片笑聲)!當時在重慶學生已經很多了,後來決定教他,他學習也非常快。在學琴過程當中老師、學生和家長缺一不可。雲迪的媽媽據說懷孕時有進行胎教,給他聽音樂,她自己也愛音樂,所以在培養雲迪時還知道方法。另外,她也非常嚴格,有時在外界看來是不通人情;雲迪練琴累了,愛打乒乓,她媽媽看了會生氣,唯有看到雲迪練琴是高興,嚴格的教育方式,有時需看小孩,但雲迪適應能力蠻強,總而言之,他喜愛音樂,也非常用功。
學科、術科難以兼得
李:大陸和我們國内的音樂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我想陳教授是不是就你多年從事音樂教育的心得,先和我們談一談,在台灣從事音樂教育這麼多年以來,到底有哪些進展,或是您覺得國內音樂教育是不是還有哪些盲點。
陳:我覺得我們辦音樂實驗班,確實在二十多年以前有這股熱,很多人都喜歡學音樂,而且家長又非常熱心,那時我自己也教一大批學生,當然現在更少。在這整個過程當中,學習音樂的人越來越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它並沒有減少,但他們的動機和想法並不那麼一樣,現在學音樂就好像多一樣興趣休閒,較沒有認眞地去學,而且家長對學生孩子沒有要求,老師也很難要求。但我記得在二十年前,剛開始教的時候,家長都非常嚴格,到現在都變成一生的朋友,對孩子的教育是共同參與共同討論的,現在這種情況就越來越稀少了。我現在有個隱憂,就是學生約在十二歲,從小學進入國中後,學科課業變得比較重,練琴時間受到影響,這時候家長是否能配合,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如果家長沒配合,這樣也會養成小孩不好的習慣,就是不會調配生活,家長在這個時候更需要好好監督孩子。像我自己教學生,從小學一年級教到六年級,程度非常的好,上了國中,課業的關係,練琴時間就變得非常少,但是我是覺得學科也是必須的,因爲未來當他們在音樂上、技巧上奠定基礎後,他們還是要有宏觀的視野,必需要有文學的修養、種種藝術的薰陶及其他學識,能夠幫助他們突破,讓他們變成眞正的音樂家與藝術家,這種種的人文薰陶,轉化成他們內在的力量,能使他們在藝術方面有更好的表現,所以學識的充裕豐富也是必備的;就是在兩者之間怎麼取得平衡是蠻困難的。像我有些學生他們在十五歲或十八歲就出國,他們覺得到國外,他們才能夠學習。不曉得李雲迪在學習過程,他的學科怎麼樣跟他的鋼琴來配合?
但:大陸發展比較晚,經濟開放後,才有錢買琴,八〇年代後才熱,買琴對父母來說也是一筆費用,那年輕的媽媽認爲我青春都賠出去了,既然讓孩子學就要學專業,不管家長或金錢方面都付出大。但現在的觀念也慢慢變了,認爲學音樂是陶冶情操、素養、美學方面,現在學音樂的人也多了。上了初中比較麻煩,初中課業忙,文化與專業難兼顧;一般初中階段想學專業,就必需進人附中(音樂院附設的初中),進入附中音樂算是文科,不學理科的植物學、物理、化學和生物方面,但要學語文、歷史、地理,現在還要學數學,像雲迪要參加大賽前,要兼顧是不可能的,那個時候是需要做一些彈性的調整。
彈琴首重音色
李:在我們一般人的想法裡,鋼琴是西方藝術,所以耍把西方的藝術學到淋漓盡致,得到那個精髓,可能要到西方學習。但令我們很好奇的是,您把雲迪從七、八歲手把手地帶到現在,最重要是您的方式,您是否可以傳授您的方式給我們知道,或許說不定我們的學生也不必遠渡重洋了。
但:我想我生性拘謹、反應不快,促成我刻苦獨立,在各種情況下較努力。長大後,我到北京找一位教授學音樂,因爲沒有信心不敢敲門,後來鼓起勇氣敲門,進去彈了徹爾尼(Czerny)op.299後手會酸,因爲從前學琴不科學,沒什麼科學方法,彈完後教授說我沒音樂感,我心想教授一定不會收我,後來教授聽到我有心學習音樂,及彈琴上的困難,最後要離開他家時,他居然和我約下次上課時間。我和這老師學習,對於我方法問題及音樂感問題,他給我的視野開拓很好的基礎。
李:您一直在大陸生長,並沒有到國外的音樂環境去,您的教學是如何引導學生進入眞正的學習領域?
但:美是無法說,但是需要時間累積。教學上著重三方面:第一,基礎方面,學琴最晚不超過九歲,像我一些優秀的學生,他們都從很小開始學;接手過來的學生,教起來較困難。第二,聲音方面,音樂是透過聲音來表達,我很講求聲音的追求,聲音不是那種唯美的聲音,所以鋼琴會富有變化,可產生各種豐富的聲音變化,聲音是技術性的問題,也是藝術性的問題。鋼琴是很獨特的,聲音靠榔頭打擊,事實上榔頭打弦是一個很簡單的形式,它就是一個直線運動,鋼琴發音的產生是靠手指頭去彈,彈的時候也是把一種力傳到琴鍵上,所謂的力是一種支撐現象,支撐的狀態是影響我們產生聲音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其次是一個用力的方式,力有兩方面的力:一個是重力,我們自然的重量;—個是肌肉的力。重量產生的時候,從小指頭、手指、手腕、整個大臂和整個身體的重量,肌肉的力表現速度。影響榔頭擊弦,可藉由手的軟一點、硬一點、斜一點等方式影響聲音。第三,音樂表現方面,選擇學生我會考慮這方面,李雲迪當初吸引我,是他音樂的敏感性和他彈琴的專注。在音樂中首先表現音樂規律,然後再發展音樂表現。
陳:剛剛但教授講的鋼琴教學法,我也有很大的感受,我覺得學習是有個科學方法,如同他所說的音色要有所不同,觸鍵也是不一樣的。音樂性是與生俱來的,老師只是扮演引導、引發的角色。藝術經由啓發、刺激、競爭會進步更大,例如以前我在法國唸書,早上四小時鋼琴課,四個人一起上,一個一個輪流彈,其他三個在下面聽,下午去玩,晚上聽音樂會,老師和學生在一起生活,專業的路是很漫長,需要老師在旁指導專業、生活、做人等種種方面。
但:學生才能不同,教學也有不同困難,我本身走鋼琴路一步一步走過來較艱辛,同樣教一個學生,如果遇到學生的問題,雲迪可能會束手無策,而我能比較照顧學生的需要。
陳:最後,相信成功的音樂家背後有種種努力,不只個人,還有老師及家人,老師是要找出學生的困難而解決它。
但:我也深有同感,老師就是找出問題及改進方法。
記錄整理|韋又甄 國立藝術學院音研所研究生
時 間:2月23日下午2點
地 點:山葉音樂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