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所謂的「祖國-中國」,身爲海外華人第二代子孫的王景生與張平,對於這次「中國旅程二-一桌二椅」的主題,都在折子戲作品裡,分別影射出「一桌二椅」外的另一種演譯空間,擺脫「是非對立」的邏輯,而表現了創作主體的幾種矛盾。
來自新加坡的王景生,從小的認知就被「一分爲二」;上學念的是衛理敎派學院,回到家拜的是祖宗神位;在學校說的是英文,見到父母卻得學著說福建方言。在新加坡,王景生的成長世界相當分裂而多元,甚至他自己原本學的是法律,而今受到裝置藝術影響,投身戲劇創作已有好幾年。反觀來自美國的張平,十幾歲之前,都被「困」在中國城,也從來沒看過西方電影;直到中學之後,開始學畫,也就因爲求學而走出了封閉的華人社會。然而,從繪畫轉學影像之後,生活中不愉快的點滴,讓他開始體會華人想在電影界謀生的困難。因此,張平在一次學舞的過程中,認識了梅芮迪斯蒙克Meredith Monk,成爲她旗下的舞者,也開始了他劇場創作的生涯。在張平的成長經驗中,充滿了對立和封閉,當然還有排擠;張平淡淡地表示,他自己永遠是個「局外人」,而他也早已接受這個事實。
被喩爲「新加坡的羅勃威爾森」的王景生,不但成立自己的劇團TheaterWorks,也爲劇場劇作家和導演,創辦「劇作家實驗室」和「導演實驗室」;另外推動新加坡當地的藝術敎育,也不遺餘力,爲近代新加坡開創了自己的劇場史。王景生的導演作品充滿寓言和典型的東方傳統,改編如《鏡花緣》、《楊門女將》等神話;又例如一九九五年的《鄭和下西洋》,藉著太監鄭和的故事,來諷喩被現代文明閹割的新加坡社會。爲了關懷弱勢民族和女性,王景生除了編導商業大衆的劇場題材,也結合環境劇場的可能性,分別於一九九五、九六、九七年,編導《斷翼之鳥》Brokenbirds、《楊家》The Yang Family和《漂流的牛馬》Work-horse Afloat等劇;對離鄕背井的日本妓女、百年老宅的拆除和新加坡的印度苦力,付諸藝術關注,爲他們在歷史上留下一點紀錄。
在王景生的創作中,目前最爲人稱道的是九六年開始的“The Flying Circus Project”;集合亞洲各地各種專業的藝術家,硏究各國專門藝術,重新發掘當代創作,進而肯定所謂的東南亞身份認同,將東南亞的傳統藝術帶入二十一世紀。九七年作品《李爾》,便是這次跨六國交流計畫的第一齣呈現;王景生以「超然入世」的開放態度,成功地組合各國不同的藝術美學,如能劇、京劇和馬來西亞武術等,詮釋一齣由日本女作家Rio Kishida改編的新《李爾》。王景生認爲,自己是將新加坡的經驗,融入在他的亞洲創作之中;在他的作品裡,沒有對錯和答案。世代交替、生死輪迴等觀念深深影響他的創作,所以在他的戲裡,沒有「絕對」,也沒有「正統」。
相對於王景生,張平幾乎是「拒絕」被外來美學影響,堅持在自己的選擇和認知下,創造出他自己的劇場美學。當被問到他的劇場角色時,他堅持自稱自己是在劇場工作的藝術家,而非劇場導演。從以前的多媒體作品如《仁慈-種族》Kindness的寓言性,張平近年來轉而著重於歷史與文化的考究;自一九九〇年起,他分別應邀執導了一九九〇年的Deshima(日本島名),《中國風》Chinoiserie(1995),《傷痛之後》After Sorrow(1996)等三齣亞洲史詩,被稱爲他的「亞洲三部曲」。基於長久以來白人社會對東方國家的誤解,張平覺得是時候爲這些誤解做點澄淸,便決定在歐洲白人主導的文化界中,創作出更客觀的作品。De-shima的創作緣起於荷蘭爲了紀念梵谷百年,特別約聘張平編導一齣戲。受到日本巨資購買梵谷《向日葵》這幅畫的新聞(後來發現這幅畫是假的),和美日貿易戰爭的影響,張平把焦點轉移至日本。《傷痛之後》談的是越南,張平再一次地拆穿美國的自戀情結;而《中國風》談的是張平自己的背景,藉著西洋使節訪華卻不肯依禮下跪的歷史事件,張平以導演和旁白的客觀身份,在劇中娓娓道來種族歧視與文化誤解等問題。
導過了歌劇《麻鵲河》Curlew River,目前的張平其實想玩點「搞笑」的東西。除了第四齣「亞洲系列」韓國的硏究創作之外,張平也在嘗試成人傀儡的編導工作;任何藝術形式對他而言,他都樂意嘗試,甚至到百老匯導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儘管題材多變,形式多元,然而他戲裡的元素,經常少不了投影機。不過,在這次「中國旅程」的折子戲中,張平捨棄了許多慣用的劇場元素,回歸於最簡單的語言和演員與佈景道具;當然,戲裡談的主題還是離不開人類學,張平說:離不開「衣冠禽獸」human animal。
在歷史的河流中,張平認爲他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他不樂於成爲局外人,卻必須接受這樣的身份。到處旅遊世界各地的張平,反對「絕對」,也反對所謂的「正統」;對於任何想躋身美國劇場界的創作者,張平沒有任何建議和忠吿。只是他認爲,數十年來在美國熬出頭的華裔劇場藝術家,還是只有他一個,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不過五十好幾的張平,倒有新新人類的人生觀:「只要你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本刊編輯 傅裕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