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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場》中,孤單寂寞和尋找伴侶的主題互為表裡。(白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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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的愛恨嗔痴

看烏帕塔舞團《交際場》

《交際場》裡的舞者扮演的是社交場合内的孤男寡女,也影射現實生活中,尋尋覓覓、不甘寂寞的男女,更是排練場上、面對鮑許呈現動作元素,任由她檢視、記錄和篩選的舞者。都是想保護自己,但是卻得展現自己、暴露弱點的一群人。

《交際場》裡的舞者扮演的是社交場合内的孤男寡女,也影射現實生活中,尋尋覓覓、不甘寂寞的男女,更是排練場上、面對鮑許呈現動作元素,任由她檢視、記錄和篩選的舞者。都是想保護自己,但是卻得展現自己、暴露弱點的一群人。

有兩句碧娜.鲍許的話經常被人拿來形容她的編舞動機和特色:「我在乎的是人爲何而動,而不是人如何動」、「運用暴力是爲了使感受清晰。這麼做不是爲了暴力,而是爲了顯示出它的反面。」這兩句話強調出碧娜.鮑許的舞蹈創作是先由人的情感入手。舞蹈中人體動作的動感呈現,不論是暴力的或者是溫柔的,都只是手段而已,並不是創作的目的。鮑許將日常生活動作運用於作品一連串相關主題的段落中,擅長將日常生活情境加以拼貼和變形。作品一針見血地直刺人心的痛癢,同時也反映出人類共通的問題。舞蹈中常見男女間的暴力行爲,使人誤認爲她的作品是殘酷的、悲觀的。其實鮑許的舞蹈中照映出的,是大千世界中人們的焦慮、憎惡、愛戀和癡迷。

拼貼錯置著男女間的交際

《交際場》一開始即點出該舞蹈的主題。灰黑色的高大舞廳中,男女舞者逐一站在舞台前端檢視儀容,以便在大衆前呈現自己最好的一面。檢視、表現、孤單寂寞、尋找伴侶和處罰虐待等與男女交際有關的主題段落,不斷地以拼貼錯置的方式呈現在舞蹈中。在《交際場》裡,舞者首先是社交場合内的孤男寡女。他們也影射現實生活中,尋尋覓覓、不甘寂寞的男女。他們更是排練場上、面對鮑許呈現動作元素,任由她檢視、記錄和篩選的舞者。都是想保護自己,但是卻得展現自己、暴露弱點的一群人。

舞者在檢視儀容時也呈現出醜陋滑稽的一面。挺胸吸小腹之前鬆垮腫脹的模樣、拉扯調整衣服時的忸怩作態,都和之前高雅的儀態成對比。舞蹈中穿插著兩名女舞者品頭論足地批評一對男女,最後更有一名女舞者抱怨列隊斜線前進的衆人把動作做錯。一對穿著老式粉紅色洋裝的女子,伴著輕鬆的歌聲嬉戲地舞著,在競爭的氣氛中凸顯出友誼。幾位舞者在衆人之前炫耀他們的病態特技,博得掌聲。有穿晚禮服女子一連串嬌嬈的感嘆呼聲,有男子用門夾手,有女子邊跑邊笑到幾乎吐了出來,更有男子躺在地上以重物撞擊腹部並且狂笑。而述說戀愛經驗則是另一種自我表現的方式,希望能被人了解。

孤單寂寞和尋找伴侶的主題是互爲表裡的。假裝自殺的女子,以國語述說自己的計畫,要用長長的尖叫聲來吸引大家的注意。正襟危坐的舞者旁觀過往的人事,也在等待邀舞。整裝闊步的女舞者衝向一名男舞者,並以國語稱讚他強壯、性感、好帥。一個不斷地叫著“darling”的女舞者,她的呼喚無人回應,最後她在衆人合唱之後啜泣不已。男女舞者幾度撫摸、捏咬自己或是異性的身體部位,最後更有一群男舞者爭相觸摸一名女舞者。一對男女含情脈脈地遙遙相望,最後兩人褪去衣物、欲語還休。還有男女相互追逐企圖切合對方的動作,湊出情侶的姿勢。一般認爲不相干的野鴨影片也與尋找伴侶的主題有關──因爲該影片是放給一群孤男寡女看,內容是河邊成雙成對繁衍後代的雁鴨。

處罰虐待的段落在《交際場》中經常製造出幽默的效果。一本正經的男女互相捏咬扭打,女舞者調整足下高聳性感、但卻異常不舒服的高跟鞋。男女間相互瘋狂地叫囂撥弄,一男子被女子處罰練習臀部動作。舞者唐突怪異的姿勢逗得觀衆大笑,而更爆笑的則是在群舞背後不斷地被往上拋、穿著粉紅色洋裝的充氣娃娃。幾個場景設計更是充滿著性的喑示:晚禮服女子嬌嬈的連串呼聲,好像在叫春;楚楚可憐的女舞者幾次向觀衆要銅板,坐在晃動的電動木馬上;而被男子拋弄的充氣娃娃,本身即是性愛玩具。

在《交際場》演出當中有人不耐長時間和重複的段落,便提早離席。但有更多人看完這兩小時四十五分的作品。有人佩服鮑許的功力,有人內心百感交集,有人是確認鮑許作品悲觀的特質,有人則發現該舞溫存、幽默甚至爆笑的一面。三場演出中Nazareth Panadero、Julie Shanahan以及Andrey Berezin表現出色,演出非常具有說服力。舞團起初整體的表現尙佳,可惜到了最後一場群舞部分變得不整齊。因爲鮑許編舞的特色,使得習慣以傳統方式看舞的觀衆大失所望。《交際場》中「舞蹈」段落屈指可數,舞者不是狂亂揮舞,就是夢遊似地跼躅躊躇。舞蹈也沒有起承轉合的情節,觀衆不知道每個段落和角色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這種想要了解劇情和編舞家意圖的傾向,很清楚地反映在二十五日當天演出後與藝術家對談的座談會中提出的問題。

語言縮短還是拉長了距離?

其實這些觀衆的反應很正常,因爲我們成長的環境是以文字思考爲主,人們缺乏身體方面的訓練和隨之而來肉體動感的敏感度。大多數人習慣尋找「舞作眞正的意義」。這也難怪《雲門舞集》的林懷民在標題爲〈藝術是稍息,不是立正〉的文章中,建議觀衆珍惜劇場的經驗,不要急著問作品的意義。在世界其他以語言文字爲主要溝通媒介的社會中也有同樣的問題。碧娜.鮑許便拒絕說明她的作品的意義是什麼。一方面她認爲要說的都已經由作品表達了,再者鮑許不希望觀衆看舞時依著她的看法對號入坐,深怕觀衆反而因此不了解她的舞蹈。

雖然鮑許的作品是從她自己和舞者的情感因素出發,然而再怎麼強烈的動機和意義都得經由人體動作和劇場元素來暗示。

那麼鮑許作品中運用語言又是怎麼回事?顯然地語言的運用並沒有解決觀衆上述的問題。

《交際場》和大多數鲍許的舞蹈一樣,在德文之外運用數種外國語言。加上台北版的《交際場》安排舞國舞者將部分話語改以國語說出,反而產生另一種誇大扭曲的效果。國語的運用使得不諳英語的觀衆了解原先該話語的意思,然而隨著語言而來的文化特質和價値觀的問題更是耐人尋味。舞蹈開始不久即有兩名舞者以中文自我介紹,縮短舞者與觀衆的距離。一路演下來「老外說中文」的怪腔怪調,更引發陣陣的笑聲。舞團舞者以國語演出的成果著實令人佩服,鲍許這樣的設計的確是立竿見影。但是在開懷大笑之餘,不禁心想,原本《交際場》中嚴峻苛刻的品評特質可能已經減少許多。這是編舞家預料中的事,還是預期不到的效果?鮑許並沒有到台灣,根據舞團經理於座談會中表示:「國語的運用是爲了溝通,如果有可能希望全舞能使用國語。」令人深思的是,強調舞蹈作品中語言性溝通的功能,是否會犠牲掉舞蹈作品中內蘊的、非語言性的特質?

 

文字|趙玉玲 倫敦拉邦中心舞蹈研究博士、文化大學舞研所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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