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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大師伊歐涅斯柯。(本圖翻攝自唐山出版社《課堂驚魂》一書)(王友輝 翻攝 鴻鴻 提供)
經典解剖室

經典誕生,純屬意外

《禿頭女高音》與荒謬劇場(中)

一位對小說、電影情有獨衷、對劇場難以接受的作家怎麼踏上劇創之途?這是一次美麗的錯誤。一九四八年,尚未成名的伊歐涅斯柯三十六歲,決定修習英文。教科書裡有一對夫妻──姓史密斯(Smith),即是《禿頭女高音》的男女主角──史密斯太太居然告知她先生,他們有多少小孩,住在倫敦近郊,而且他們的姓氏就是史密斯(Smith)。面對如此荒謬的文本,伊歐涅斯柯以開玩笑的心情開始著手編寫一部有關喜劇的喜劇,一部反戲劇的諧擬之作。

一位對小說、電影情有獨衷、對劇場難以接受的作家怎麼踏上劇創之途?這是一次美麗的錯誤。一九四八年,尚未成名的伊歐涅斯柯三十六歲,決定修習英文。教科書裡有一對夫妻──姓史密斯(Smith),即是《禿頭女高音》的男女主角──史密斯太太居然告知她先生,他們有多少小孩,住在倫敦近郊,而且他們的姓氏就是史密斯(Smith)。面對如此荒謬的文本,伊歐涅斯柯以開玩笑的心情開始著手編寫一部有關喜劇的喜劇,一部反戲劇的諧擬之作。

伊歐涅斯柯(Eugene Ionesco)曾經到美國演講。當時在會場上,有人問及他心目中最好的三位劇作家,伊歐涅斯柯不假思索地回答:「Ionesco, Ionesco, Ionesco!」他這種愚問妙答的方式和李敖的例子不太相同。被問及當今台灣最好的三位散文作家,李敖大言不慚地回道:「李敖、李敖、李敖。」李敖是當真的,於玩笑的口吻裡展現他的霸氣與目中無人,但是伊歐涅斯柯回答的方式可不一樣。面對這種為作家排行的愚蠢問題,這位荒謬大師真正想說的是:「無聊、無聊、無聊。」

當然,伊歐涅斯柯會如此回答是因為有一定的自信;當時的他已是國際聞名的劇作家了。然而,年輕的他,在還沒寫過劇本時,卻也經歷了一段「不斷寫作、默默無聞」的日子。他曾經如此自述:「我總是寫著、寫著、寫著;一輩子都在寫作,從來未能幹過別的……(這種處境)誰會有興趣關心呢?我的悲傷、我的絕望可以與人分享的嗎?它對任何人應不具意義。沒人知道我。我是無名小卒。如果我是真正的作家,一名公眾人士,那就另當別論。然而我跟其他人一樣,每個人都可以在我身上看到他自己。」

一正一反

如此一正一反的心情與機運也可以用來形容伊歐涅斯柯對劇場的觀感。和家人居住羅馬尼亞期間,年輕的伊歐涅斯柯不但作詩,還嚐試過文學批評。他曾經發表過一篇論文,於內他以摧枯拉朽的語氣大肆批判當時國內最受矚目的三位作家,指責他們小鼻小眼、了無新意。但,沒過幾天,他又撰寫了另一篇專文,把這些作家捧上天際,給予他們在羅馬尼亞文學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最後,他把這兩篇合併出版,只為了證明對同一題材持正反的看法是可能的。對他而言,實相或真理並不存在於「正反之間」;反而,矛盾是必然的,也是常態。這段插曲令人聯想到《禿頭女高音》裡的一個段落。當劇中兩位人物正在為「但聞門鈴聲,卻無人扣門」這個奇怪現象的解讀而意見相左時,消防隊長說了一句廢言:「真理就在兩者之間。」在他的認知裡,沒有「正反合」這一回事。

革命始於質疑

劇場的革命往往始於創作者的質疑,而他們質疑的對象不僅止於他們所處的社會或時代,也不僅止於他們對人性或世界的看法,而是劇場本身。換句話說,就是對劇場之為藝術的本體採保留、甚至否定的態度。於是,亞陶告訴我們西方劇場一出生就已是膺品;布萊希特告訴我們西方劇場信守的「幻覺主義」(illusionism)並無洗滌的功效,只有麻痺的作用:不是興奮劑,而是安眠藥;貝克特寫那麼多劇本大半是要宣告劇場已死!伊歐涅斯柯對劇場的觀感也有點類似,他創作劇本之初源自他對劇場的鄙視。

嫌惡多於喜好

伊歐涅斯柯,尤其是早期的他,從不諱言他對劇場的嫌惡;相較之下,他覺得看電影較容易讓人著迷。他給的理由看似弔詭,其實言之成理。電影之所以讓較人易入戲是因為,走進影院的當下,觀眾早已接受「虛幻」的前提,所以反而沒有真假辯證的問題。

劇場則不然。坐在觀眾席上,我們看到的是:明明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卻在台上做一些虛情假意的事情。「自從有了批判的視角,」伊歐涅斯柯如此解釋,「我漸漸意識到懸絲的存在,粗糙的劇場懸絲。」換言之,他意識到的即是幻覺劇場亟欲隱藏而布萊希特故意揭露的劇場機制,包括演技、服裝、燈光與音樂。但是伊歐涅斯柯的做法和布萊希特的疏離劇場並不相同。後者是在一進一出、幻覺與虛構之間製造辯證的旨趣。前者則不要幻覺(但此點只針對他早期劇作才算成立。)伊歐涅斯柯所選擇的美學策略是使虛假的更為虛假,使粗糙的更加粗糙。「如果劇場令我難受,」伊歐涅斯柯自言,「源自於放大細緻而使其粗鄙,那我覺得問題在於不夠放大。結果是,看起來粗糙的不夠粗糙,看起來不夠含蓄的其實太過含蓄。」在他看來,可以成立的劇場是不怕自嘲的劇場,看清並凸顯劇場局限的劇場。

都是教科書惹的禍

一位對小說、電影情有獨鍾、對劇場難以接受的作家怎麼踏上劇創之途?這是一次美麗的錯誤、一次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外。《禿頭女高音》是一部和教科書有關的遊戲之作。一九四八年,尚未成名的伊歐涅斯柯三十六歲,決定修習英文。伊歐涅斯柯從教科書上沒學到多少英文,卻學到一些驚人的事實,如「一星期有七天……地板在下,屋頂在上」等等。教科書裡有一對夫妻──姓史密斯(Smith),即是《禿頭女高音》的男女主角──他們之間的對話更令好學的伊歐涅斯柯訝異不已:史密斯太太居然告知她先生,他們有多少小孩,住在倫敦近郊,而且他們的姓氏就是史密斯(Smith)。面對如此荒謬的文本,伊歐涅斯柯以開玩笑的心情開始著手編寫一部有關喜劇的喜劇,一部反戲劇的諧擬之作。

在寫作的過程中,伊歐涅斯柯一度感到暈眩、噁心,也曾中途丟筆,不知是何方厲鬼驅使他去從事如此虛無的遊戲,也深怕自己跟著陷入虛無的深淵。還好,他把它完成了,也於因緣際會之下得以問世。它就是荒謬劇作之經典──《禿頭女高音》。

文字|紀蔚然 師大英語系副教授、專業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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