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我坐在柏林列寧廣場上的咖啡館等人，儘管是六月天了，氣溫涼涼的，街道上沒什麼人，有的話都坐在這劇院樓下的咖啡館。許多人站著，一些人走來走去。

我就坐在咖啡館入口的水族箱旁邊，好幾隻紅白相間的錦鯉看起來優哉游哉，就在我打開日記本要寫字時，一隻魚竟猛然從水裡躍起，在我的筆記上噴了水。這裡是柏林劇院，這隻魚是柏林劇院養的魚。

德國前總統馮懷紀格從我面前走過，他是來看戲，他的妻子跟在後頭，我看見他們正在櫃檯前點咖啡。

在德國戲劇界舉足輕重的年輕導演

我等候的人遲到了，他是這家劇院的導演。七年前德國文化部決定把柏林劇院讓三位新銳出來執掌，今年卅八歲的歐斯特麥耶（Thomas Ostermeier）是其中一位，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另一位編舞家莎夏．瓦茲年初已經出走。柏林劇院（Berliner Schaubuehne）是目前「西」柏林碩果僅存的大劇場，在我看來，也是德國最活躍的舞台。歐斯特麥耶在德國戲劇界舉足輕重。

戲開演前卅分鐘，歐斯特麥耶來了，他說他要先和幾個來看戲的人打聲招呼，他果然就去和一些女戲迷東親一下西親一下，然後在那裡捲草煙。他沒理那位前總統。這位曾被劇評家稱為「屁眼導演」（DerRegiseur als Arschloch）的人，後來告訴我，他對這句評語很滿意。

他對柏林劇院也很滿意，尺度夠寬，年度經費將近五億台幣，還不包括出國巡迴。雖然地點不在柏林中城（Mitte），而是西邊，西邊代表的是正在退流行的小資風，但他不在意。他是傾左的人，他應該是。結束了那千篇一律的草煙和吻頰禮，我們一起走回他的辦公室，就在柏林劇場樓上，門是關著，用大鎖才能打開，房間裡都是書和煙味，不然就是一張原木長桌，簡直像大學教授的書房。

「因為你什麼都有了，反而更害怕失去」

我們聊起易卜生。他談起契訶夫、貝克特和布萊希特，沒有人有易卜生的現代感。而他很幸運新版的易卜生由Schmidt-Henkel翻譯，沒有他那一流現代德國口語，根本動彈不得。易卜生的劇本圍繞著資本主義的種種，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能使人自殺。我認為導演要表現的便是他對小資人物的深切同情和批判，不管是不是高爾夫世代（歐斯特麥耶說他的年紀是那世代，但他的心理比那些複雜），今天的德國社會中產階級對改變現況無能為力，只剩下憂懼，「因為你什麼都有了，反而更害怕失去」，你於是陷入空虛和無止無盡的焦慮，人物因此走向邊緣，這是為什麼Borderline Syndrom，這是為什麼易卜生。

但他不止於易卜生，他的主調其實是馬克思主義。我問及，平常是否憤怒？如何處理內在暴力？他說他是憤怒，還好有劇場，「如果沒有劇場，我大概就病了」。他的憤怒是什麼？「這個社會不公平啊」。我就說他是個左傾的人，他真的是。雖然在西邊長大，從小在軍人家庭是個平凡小孩，他哥哥是演員，他們喜歡玩傀儡戲，他從小經營家庭小劇場，從來就是一個自己創造世界的人。他一直覺得社會不公正，他反對全球化運動，他從西柏林望向東柏林，捲著草煙，不疾不徐。他是一個住在雙城的巴伐利亞人。

導演這一行沒有學校

我們談到他的戲劇求學過程。高中畢業後，無事可做，就去柏林讀戲劇學校（Hochschule fuer Schauspielkunst Ernst Busch），那裡是先教表演，人人都要當演員，然後畢業作品必須導一齣戲。如果從頭來過，他還是會讀這所，因為「有個助教是俄國戲劇大師梅耶荷德的後代，他教了一些有關表演的東西」，對他的創作有影響，此外，學導演這一行沒有學校，沒有什麼更好的學校。

我們這樣談了許多，一直是我在問他。在離去前，我們談到他十月的台灣行，他突然改換角色變成發問者，他追問我兩岸的事：那麼你到底是要統一還是獨立？

哎啊，這個左傾的男子，這個西邊來的人。 

編按：歐斯特麥耶的二齣戲《娜拉》及《點歌時間》今年十月將在台北兩廳院「世界之窗—德國系列」中演出，本文作者是此系列的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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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夫世代

「高爾夫世代」一詞則源於作家佛洛李安‧依里斯（Florian Illies）的作品《高爾夫世代》Generation Golf。指德國卅歲至卅五歲的世代，這是一個單身主義世代，主張不婚及不生小孩，大多數的人不太在乎事業和金錢，因為他們的父母只有一或二個孩子，未來的遺產會使他們不必為後半生憂愁。他們從小便習慣物質生活，高中畢業時就從父母那裡得到畢業禮物──福斯汽車公司出品的高爾夫（golf）型車，這是這個世代的象徵。

Borderline Syndrom邊緣性人格症候群

特色是對自己的「自我」、自體形象、人際關係和情感充滿了強烈的不確定，無法忍受分離獨處或無人陪伴，往往會做許多動作，以努力避免自己被放棄。人際關係極度不穩定，對別人的評價偏向兩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