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翎子在《觀》中,林麗珍取的則是它鬆柔的質地,舞者垂首低眉,眼尾妝顏的一勾、一撇,才這麼帶順了翎子,讓線條往上攀升。(金成財 攝)
特別企畫 Feature 悲憫自然.身體史詩—《觀》

雉翎、指套、百褶裙 古物提煉新創思

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向與儀式脫不了關係。《醮》取材自台灣文化的中元祭典,《花神祭》從傳統戲曲的流蘇髮線中挪取新形式,《觀》的主視覺則更進一步借鏡於老文化的服裝、編織、飾品等各色元素,在在證明了林麗珍的美學乃是以傳統為根源,而後尋找轉型、乃至脫胎昇華的契機。好比柳枝垂首,菩薩低眉,所觀望的都是孕養自身的土地。

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向與儀式脫不了關係。《醮》取材自台灣文化的中元祭典,《花神祭》從傳統戲曲的流蘇髮線中挪取新形式,《觀》的主視覺則更進一步借鏡於老文化的服裝、編織、飾品等各色元素,在在證明了林麗珍的美學乃是以傳統為根源,而後尋找轉型、乃至脫胎昇華的契機。好比柳枝垂首,菩薩低眉,所觀望的都是孕養自身的土地。

林麗珍在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醮》與《花神祭》,從本土文化的素材出發,然在概念表達與視覺呈現上,卻從不受限於本土,展現出一種既古典又前衛、既恢宏又細緻的獨特美感。以至於《觀》,同樣也延續了無垢「儀式劇場」的一貫風格,林麗珍以其跳舞、編舞多年的沈潛,以及投注浸潤常民文化的生命體驗,鎔鑄宗教儀式、集體記憶與神話寓言為一體。

林麗珍的舞作,不是單純的古典,也不是絕對的現代。或許竭意區分古典與現代的界線本非必要,但誠如《花神祭》以春夏秋冬季節為結構,其中所揭示的遞嬗迴歸,其實沒有任何元素可以切分於歷史時光的演變之外。

而舞,自然也是一樣。

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向與儀式脫不了關係。《醮》取材自台灣文化的中元祭典,《花神祭》從傳統戲曲的流蘇髮線中挪取新形式,《觀》的主視覺則更進一步借鏡於老文化的服裝、編織、飾品等各色元素,在在證明了林麗珍的美學乃是以傳統為根源,而後尋找轉型、乃至脫胎昇華的契機。好比柳枝垂首,菩薩低眉,所觀望的都是孕養自身的土地。

從老物件中,尋得藝術新靈魂

林麗珍與葉錦添設定《醮》的主視覺那日,前一天試妝時預先取出的妝彩、衣裙、白鐵銀器與飾品、雉翎,都在排練場上安安靜靜,列排著。《觀》所嚮往的乃一支心靈內在的鷹族,是以,人要得鷹隼之「意」,而不能僅求其「象」。

國劇雉翎與景泰藍指甲套,用黑紗細細密密纏繞,露出一尖兒,再繫上髮髻,便成了鳥喙,成了冠羽。那時舞者指尖裝上指甲套,雙臂張揚中間,有隻無形的鷹將翅翼打開,好像室內的空氣都為此流動了起來。可無垢的身體又是往下深植,而非向上張揚的,翎子在國劇裡被當作英氣豪發的象徵,在《觀》中,林麗珍取的則是它鬆柔的質地,舞者垂首低眉,眼尾妝顏的一勾、一撇,才這麼帶順了翎子,讓線條往上攀升。

林麗珍為何對老玩意兒情有獨鍾?

那雉鳥孔雀翎,是十幾年前購得的。林麗珍觸撫翎子,說藏收多年,這時終於要在舞作裡用上它,你看這老東西,多好,如果品質不好,那擺弄幾下就要斷折。指尖沿著翎子的頭緒一順、一勾,擺出架勢的林麗珍,哼哼唱唱,腔口裡起的是支小調。唱完,自己微微笑了起來。

求的是細節處的質地。求一種精氣,求一種神韻。

《觀》的視覺構成中,佔好大一部分的是林麗珍各地旅行採集途中,偶然尋得的衣飾古玩。譬如一條侗族百褶,漿挺布料織成的,用作帽子緊緊繫牢了,也好像鷹族的尾羽。林麗珍說,老東西老藝品,無論衣飾工藝,從材質到作工都有功力,一攤開來就覺得褶得真好,真好。因為每個針縫、每個捏搥都用心,這樣的東西都能帶給人好大的快樂。能讓這些老東西合著人身體的線條,光穿就好幸福,如此,有沒有舞台,都沒有差別了。

老文化的精華,都記錄在他們精細的工藝裡。把老藝品鋪排開來,也可以看見長久以來隨著時間遞延,不同藝品風格的流變,其實也指涉了族群之間兼容匯合,百態並陳的樣貌。這也呼應著《觀》的創作核心——新舊也者、天人也者、生死也者,都共同存在於天地人間的循環。歲時榮枯,陰陽遞迴,都是在肅穆和諧中相應而生。

而說穿了,世界運轉,靠的是萬千物事緊密地相互扣合。

林麗珍看老文化的器物之美,來自其製作時對細節的重視。好像手鐲刻鏤的雲氣肌理,好像白銀器飾上雕琢的圈點斑紋,細節處有細節,再往更裡邊看,還有。一點不馬虎。而若布匹衣裙的小地方有裂口瑕疵,飾品有摩擦刮痕,也因為是活生生的,好有力量,人不也是一樣的嗎?要看見自己弱點,接受它,而不要只是遮蔽掩蓋。因為生活本來是一切細節的總和,而儀式劇場又是將生活高度凝鍊而成的藝術形式,則構成林麗珍美學的細緻靈光,便不只是用模造的道具、用機器車工的衣物,所可以替代。

要有細節。當一切準備妥當了,觀眾往裡邊看,意義便會自己生長出來。

如果你覺得人家坐好遠看不到,就不去照顧細節,覺得不必做,是你自己先決定了不要去看那些好美好美的東西。如此你會失去好多。林麗珍說。

老東西裡的老靈魂串連了現在與過去

古文物呈現的是工匠的心靈狀態,其實劇場也是。舞的創作不在於技術好壞,不在於會不會跳,而是心靈敏感與否,能不能覺察器物當中隱隱鋪陳的時間、力度、與靈魂。器物所挾帶的氣息與呼吸,和人共同構成了劇場裡時間空間的力量,創作者與舞者的工作,在以肉身的工作與修行,召喚新舊遞嬗間的細微差異。

所有人一齊努力完成一件事,那就是劇場的精神,林麗珍說。

老東西裡的老靈魂,串連了現在與過去,讓劇場有了時間的厚度與深度,指向未來,持續進行。

何時結束並不重要,何時開始才是。如此看來,無垢舞蹈劇場的舞作,也無非是一種以時間為基軸,而能賦予空間以形式,往時空深處探尋的嘗試。舞者著妝完畢了,在排練場裡極緩極沉地行走,腰間的飾物微微碰撞,琤琮出聲。用舞者有限的身體與感官,去品嚐體察老東西的韻味,如此能捕捉到無限的時間。因為慢了下來,而能夠覺察人在老去,物件在老去,世界在老去。但老,本來是生命必有的轉折,如此自然的事情,有什麼好難過的?

好比,取出阿勃勒樹風乾了的豆莢,與髮線髮飾牽牽纏纏,成為黑髮高髻的部分。表面上看來,植物的皮相是死了,但種子經過旅行來到無垢,成為作品的部分,就又有了新生。好比,手執蘆葦芒花,動作間一甩一撐總有枯華飄落,這些花草離開了田野,看似死去而不再豐潤的時候,其實劇場才正被它們賦予了生命。劇場儀式的神性與威嚴,並不只因為舞台上片刻即過無法重來的動作姿勢,而是瞬間之前,要有這些那些的反覆琢磨積累,時間的流轉適足浮現。

當人們問什麼是生?要答這個問題,必須要先問什麼是老,什麼又是死?因為存在,所以會老去。與其擔憂害怕老之將至,不如喜悅地擁抱生與存有。

用老東西,也是學習一種對待的態度。

一日的工作即將尾聲的時候,舞者將飾品、器物、衣裙分門別類,或收進箱裡,或披整,或掛起。那時眾人拿起了化妝棉嬰兒油,半屈半坐,刷淨沾了油彩妝粉的衣裙,又苦惱老東西怕經不起洗,更受不得為拆洗而縫上魔鬼氈,莫要壞了車縫形樣。林麗珍總會交代囑咐,要輕手護持那些老東西,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是這些東西做不出來了,如果交到無垢手上反而壞了,就很可惜。

看服裝組舞者疊整那件苗族百褶,動作好仔細,林麗珍又談起《醮》裡頭,女舞者穿的媽祖衣裳。層層疊疊布服打開處,縐褶底下還有縐褶,密密往土地生長進去,東西保存著,經過時間,而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關聯,穿上它們,也就把另一個世界帶進了劇場。

我們有什麼不仔細的呢?林麗珍說。

從土地而來,品味老東西的文化底蘊

所以為什麼是老東西?

老,所呈現的是和土地有關的生活內容,無論衣服上一個脫線的口子,斗笠給時間咬出了竹片的腳,棉麻衣褲上異色補釘,遮陽的袖套口有下田留下的泥漬,經年累月而不能洗淨。惜物,是農業文化感念物資取得不易的投射,這也是無垢的工作模式,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哪頭缺人便相互幫忙的舞者們,像是個實踐著老哲學的部落。老,指的不單是一種情調,而是在求快、求新、求變的生活裡頭,回過頭去,探問人類群體生活的基質。

物品經過時間的旅行,會逐漸變老,而人也是。世界,當然也是。

所有這些,都會以特定形式持續存在。

儀式必然是扎根於傳統的。無垢的儀式劇場,更是一幅古畫,密密縫縫,還有著大幅度的留白。當嶄新技能,遇上古老的精神,一齣好戲正要上演了……。

藝術家請回答-吳珮菁廣告圖片
評論與回響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
Authors
作者
新銳藝評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