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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卡索(P. Picasso):《三位音樂家》(1921)。(陳漢金 提供)
談畫說樂

「狂熱年代」與「新客觀主義」

爵士樂風潮

「一戰」之後鬆弛的氣氛中,歐洲各主要城市幾乎都成了狂歡作樂的大型歌廳與舞場。源於美國的爵士樂,如何在一戰前後被傳入歐洲?巴黎「狂熱年代」的作曲家們如何受到它的影響,譜成了許多獨特的音樂?在維也納沒落之後,柏林如何取代它,成為日爾曼最重要的藝術都會?柏林盛行「新客觀主義」思潮之際,爵士樂如何被「新客觀化」?

「一戰」之後鬆弛的氣氛中,歐洲各主要城市幾乎都成了狂歡作樂的大型歌廳與舞場。源於美國的爵士樂,如何在一戰前後被傳入歐洲?巴黎「狂熱年代」的作曲家們如何受到它的影響,譜成了許多獨特的音樂?在維也納沒落之後,柏林如何取代它,成為日爾曼最重要的藝術都會?柏林盛行「新客觀主義」思潮之際,爵士樂如何被「新客觀化」?

花都舞影

爵士樂(jazz)源自美國南北戰爭(1816-65)前後的多種黑人音樂,在兩世紀之交逐漸成型,在一戰之後普遍化,甚至在一戰末期(1917-18)被參戰的美軍帶入歐洲,進而影響到當時歐洲的音樂創作。

然而早在一九○○年代,也就是戰前德布西所處的「美好年代」,某些爵士樂的原始樂種已被引進到歐洲,只是知道的人還相當少。一種被稱為「蛋糕舞」(cake-walk,國內一向譯為「步態舞」)的舞曲,最先很有限地應用在輕歌劇的音樂中,德布西則根據它譜成了〈黑娃娃的蛋糕舞Golliwogg’s cake-walk〉,那是《兒童的角落》組曲(1906-08)的第六曲。蛋糕舞原是美國黑人在工作閒暇的舞蹈,有時他們彼此較勁,跳得比較好,腿抬得比較高的,獲得蛋糕當作獎賞。

蛋糕舞早在一八九○年代已逐漸演變成所謂的「繁音曲」(ragtime),它不再是農場中、不使用樂譜的黑人即興演奏,而成了南方聖路易(Saint-Louis)等城市中,酒館、俱樂部的鋼琴或樂隊演奏,喬普林(S. Joplin)、布萊克(E. Blake)等黑人音樂家已在紙上譜寫繁音曲,並加以出版。這種在廿世紀初年逐漸定形的繁音曲,高音的旋律有許多切分音的效果——“Ragtime”意味著將正規的節奏“扯裂”、打散;低音規則反覆,一重一輕的伴奏則受到白人社會中進行曲、波爾卡舞曲的影響。德布西的〈黑娃娃的蛋糕舞〉事實上已具有顯著的繁音曲特色。

在德布西之後,薩悌(E. Satie)的舞劇音樂《遊行》Parade(1917)中,斯特拉溫斯基的《大兵的故事》(1918),都應用了繁音曲,斯氏還譜寫了一首《為十一種樂器的繁音曲》(1918)。斯氏尤其深受繁音曲——爵士樂初期主要樂種的影響,充分在他戰後的創作中應用類似的切分音、頑固音型,或敲擊般的鋼琴彈奏,舞劇《婚禮》Les Noçes(1921-23)是最顯著的例子。

從「棉花俱樂部」到「屋頂上的公牛」

在「一戰」之後,多種黑人音樂被融混得更緊密,並適度受到某些白人音樂影響,不只在美國南方廣泛流傳,並且北移到芝加哥、紐約等大都市,這些音樂已被泛稱為爵士樂。在一戰末期,美國的爵士樂團已到歐洲演出,歐洲人受到影響後,逐漸在一九二○年代盛行奏唱、創作爵士樂曲,這股爵士風潮在一九三○年代發展到高峰。紐約哈林區的「棉花糖俱樂部」(Cotton club)中,艾靈頓「公爵」(“Duke”Ellington)演奏、指揮的爵士樂演出,風靡了許多白人聽眾之際,巴黎的一家小酒館「屋頂上的公牛」(Boeuf sur le toit)的爵士樂則吸引了文藝界菁英。

作曲家韋納(Jean Wiener)在巴黎經營一家藝文酒館「加雅」(Gaya),酒館中不只有爵士樂演出,也介紹當時歐洲的新音樂創作。韋納後來將酒館遷移到較大的地方,改稱「屋頂上的公牛」,該名稱源自一九二○年成功演出的舞劇之名(米堯作曲)。韋納本人曾寫作一些爵士風格的樂曲,並經常與他的朋友們即興演奏;由於他的推廣,爵士樂在巴黎成了高級的時髦,也影響了作曲家與畫家們的創作。以下是幾首較知名的爵士風樂曲:歐立克(G. Auric)受藍調(blues)影響的歌曲《再會紐約》、《狐步舞曲》Fox-trot;歐內格(A. Honegger)的《單簧管與鋼琴的小奏鳴曲》、歌曲《搖擺》Swing;拉威爾的《G大調鋼琴協奏曲》、《左手鋼琴協奏曲》、《G大調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等。這些作品將爵士樂的特質發揚光大:切分音、不規則的強音、不同尋常的音效、特殊奏法、敲擊效果、擊樂器的重用、不尋常的音程與和聲。

米堯(D. Milhaud)早在一九一七年前往里約熱內盧擔任法國駐巴西大使館秘書,戰後的一九一九年才回國。次年,由他作曲的鬧劇《屋頂上的公牛》獲得盛大的成功。米堯應用巴西的多種通俗音樂創作這部舞蹈音樂,諸如森巴(samba)、倫巴(rhumba)、康加(conga)、探戈(tango)這些舞蹈音樂,以及一些民歌的旋律。米堯從這些南美的素材中開發出活潑生動、熱情洋溢的效果,與同時期興起的爵士風創作相互輝映。斯特拉溫斯基《大兵的故事》中也有探戈舞曲的段落,他還寫了一首簡短的鋼琴曲《探戈》。

米堯成名後,於一九二二年到紐約演出他的作品,曾到哈林區接觸黑人的爵士樂,他深受這種「黑人原始精神」的震撼,促成了他在稍後寫作舞劇《世界創造》La Création du monde(1923)的音樂。在這部「黑人的創世記」中,米堯除了發揮爵士樂、黑人靈歌(spiritual)、藍調的特色之外,還使用了一個由十七人組成的「仿爵士樂團」,其中包括薩氏管(薩克斯風)與爵士樂的擊樂器。

在爵士樂風潮中,許多活躍於巴黎的畫家們都曾留下與它相關的畫作,諸如畢卡索、狄費(R. Dufy)、雷捷(F. Léger)、德羅涅夫婦(Robert & Sonia Delaunay)、葛利斯(J. Gris)等。他們以新古典或立體派的方式,呈現出樂器、音樂家或小型樂團。立體派的畫作藉著線條與平面不規則的組構,經營出爵士樂般生動活潑的節奏;靈活的色調變化除了增強了節奏感之外,也顯示出爵士樂不同尋常的樂器音色組合。

米堯作曲的鬧劇《屋頂上的公牛》,它的舞台與服裝設計由畫家狄費擔任。舞劇《世界創造》的舞台與服裝設計者則是雷捷。雷捷以立體主義的方式呈現出非洲原始世界的鮮活多彩,雄渾深沉,正如米堯譜寫的音樂一般。

威瑪共和國與「新客觀主義」

德國在「一戰」敗北之後,建立了「威瑪共和國」(1918-1933),它的短短十五年壽命卻充滿了矛盾與不穩。共和國本身是個中間偏右的政權,他面對著極右與極左的種種政治勢力的反抗之際,顯得相當軟弱無力;戰後的經濟蕭條,貧富不均,使得社會危機更加嚴重,暴亂紛起,一九一九年左派的「斯巴達克斯同盟」(Spartakusbund)起義只是其中較嚴重的一件。一九二四至二九之間,時局雖回復平靜,然而一九二九年全球性的經濟危機再度讓共和國陷入恐慌之中,倡言民族主義的極右黨派「納粹黨」於是乘機崛起,於一九三三年取得政權,推翻了共和國,建立極權政體,後來導向一九三九年「二戰」的爆發。

在威瑪共和國的最初幾年,延續自一戰之前的「表現主義」仍然是德國各大城市的藝術創作主流。然而表現主義在盛行很長一段時期之後,已顯得後繼無力,而且與新的時代脫節。新的藝術表達方式於是應運而生,逐漸在一九二○年代以後取代表現主義,這股新的藝術思潮被稱為「新客觀主義」(Neue Sachlichkeit)。

新客觀主義將逐漸擺脫表現主義的主觀、激情,靠向「新古典」式的冷靜與清晰。新客觀的畫家們以冷眼旁觀的態度,遠遠的觀察、描繪著一個充滿矛盾社會的眾生相:貧窮的工人、戰後傷殘的軍人、社會蕭條的景象、行乞者或娼妓、無能刻板的官僚、暴發戶的狂歡縱慾。新客觀主義的畫家分散在德國各大城市,較知名的幾位是:狄克斯(O. Dix)、格羅斯(G. Grosz)、貝克曼(M. Beckmann)、施利希特(R. Schlichter)、夏德(ch. Schad)、格里貝爾(O. Griebel)。

有別於表現主義的較模糊、較抽象,「新客觀」較多具體、寫實的細節描繪,作風較冷靜,色彩經常塗得很薄,很平滑,構圖經常強調與畫框的直角相交。然而「新客觀」並非與表現主義完全無關,它的陰沉、悲觀、殘酷、縱慾,令人聯想到表現主義;它尖刻的嘲諷效果,它的怪誕的色彩,離奇的題材,有時超乎表現主義之上。

「新客觀」傾向的德國音樂

一九二○年代活躍於德國各大城市的較知名音樂家有:理夏德.史特勞斯(Richard Strauss)、布梭尼(F. B. Busoni)、荀貝格、貝爾格、魏本、施瑞克爾(F. Schreker)、艾斯勒(H. Eisler)、克瑞內克(E. Krenek)、興德密特(P. Hindemith)、威爾(K. Weill)等。布梭尼與理夏德.史特勞斯早在「一戰」之前已預示了戰後將成為主流的新古典。荀貝格師徒三人從無調性過渡到十二音音樂,由於作風太激進、前衛,在當時甚少得到認同,施瑞克爾是這些極少數的認同者之一。艾斯勒、克內瑞克、興德密特、懷爾這四位,較能走入一九二○年代的德國社會,反映時代精神,與新客觀主義的繪畫較類似,儘管人們不以新客觀主義來稱呼他們的音樂創作。

興德密特(1895-1963)早年的創作是相當激進、強烈的,但不主張朝荀貝格式的無調性的方向發展,而停留在調性的領域中。一九二○年代以後,受新古典風潮的影響,他的作風變得較戰前溫和、單純。他的一些以時事為題材的簡短歌劇,顯示出「新客觀」式的傾向:《正反兩面》Hin und Zurück(1922)與《當日新聞》Neues vom Tage(1929)探討當時中產階級的婚姻問題。這類所謂的「時代歌劇」(Zeitoper)中,充滿了當時社會現象的描繪與關懷,《當日新聞》中的女主角在泡澡時,歌頌著瓦斯熱水爐的種種好處。

對當時社會的關懷,創作一般群眾能接受的音樂,是許多二戰期間許多作曲家們樂於嘗試的,如此才能擺脫先前曲高和寡、與民眾脫節的窘況。興德密特因而提出「實用音樂」(Gebrauchsmusik)的概念,並創作了一些難度較低的音樂,提供給一般業餘唱奏者。

有如興德密特一般,克瑞內克(1900-1991)年輕時的創作是繁複的表現主義式的,二○年代以後才逐漸新古典化;他也創作「時代歌劇」,《強尼領舞》Jonny spielt auf(1927)是代表作,該劇主要角色強尼是爵士樂團的黑人指揮,劇中有一些爵士樂的段落。

艾斯勒(1898-1962)早年曾是荀貝格的學生,後來逐漸遠離表現主義的音樂語法,作風變成新古典主義式的。艾斯勒於一九二六年加入共產黨之後,創作了許多簡易的群眾歌曲,歌詞具有社會主義的內涵,他的〈第三國際歌Das Kominternlied〉,幾乎是著名的〈國際歌L’Interationale〉的另一個版本,用來喚起無產階級進行鬥爭。歌曲〈關於自殺〉,就像新客觀主義繪畫般,探討著當時的社會問題。

威爾(1900-1950)也曾經歷他年輕時的表現主義時期,在一九二○年代末期以後才改變作風。一九二七年,他與劇作家布萊希特(B. Brecht)相識,更成了創作上的轉捩點。尊崇馬克思主義的布萊希特,提出「史詩劇場」的概念,他在他的劇作中冷靜地陳述事實,讓觀眾與演出之間形成距離,而有足夠的思考空間;舞台上則以漫畫般的方式嘲諷人性,批判社會的種種不合理現象,音樂在劇中用來加強嘲諷與批判的效果。史詩劇場的這些特色,與新客觀繪畫其實相當類似。威爾與布萊希特的合作,主要是《三毛錢歌劇》Die Dreigroschenoper(1928,一般譯為《三便士歌劇》)與《瑪哈功尼城的興衰》Aufstieg und Fall der Stadt Mahagonny(1930)。

廣受歡迎的《三毛錢歌劇》,劇本是根據正好兩百年前,曾在倫敦造成轟動的《乞丐歌劇》改寫而成的,劇中的主要人物是城市中低下階層的流氓、娼妓、乞丐,全劇探討的是社會中的種種怪現象,包括貪污腐敗,黑白掛勾,並暗示無產階級的鬥爭。整齣劇是由許多歌曲串連而成的,歌曲與歌曲間具有對白。威爾以當時柏林盛行的「酒館歌曲」的格調,創作劇中的歌曲,並使用一個爵士樂團般的小樂團伴奏。威爾經常以強烈的、一再反覆的節奏,辛辣的和聲,不尋常的音色組合,來加強音樂的諷刺效果;劇中主要人物的獨唱,經常模仿酒館歌曲中「念唱」般的沙啞腔調,刻意營造出獨特的「粗俗」感覺。

一九三三年納粹黨奪權成功之後,不只歧視、迫害猶太人,還把當時具有創新傾向的藝術全部看成「墮落的藝術」務必趕盡殺絕。威爾先是逃到巴黎、倫敦,一九三五年抵美國,同時活躍於紐約的百老匯與西岸的好萊塢,創作音樂劇、歌劇與電影音樂。與懷爾遭受同樣命運,流亡到外國的德、奧音樂家多達數百位,較知名的作曲家有荀貝格、興德密特、艾斯勒、克瑞內克、施瑞克爾、柯恩哥德(E. W. Korngold)等。另有些作曲家則迎合納粹式的官方保守作風,成了希特勒的御用音樂家,最重要的一位是埃克(W. Egk)。在美術界,新客觀主義的畫家們也難逃噩運,有的流亡,有的封筆,也有改變初衷者,以討好、甜美的作風去奉承新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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