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稱葉肇鑫為「曲友」,但與其說是迷戀崑曲的「票友」,不如說是崑曲的朋友更為恰當,「我很少看崑曲,甚至還會打瞌睡。」葉肇鑫不諱言,把家當投入「說戲」,並非愛戲,而是一種對歷史的責任感。回首來時路,葉肇鑫這才發覺:「一不小心做了件大事。」他說:「歷史需要我們留下一個腳印,我們就要把這一步走好。」
「『大師說戲』放在哪個團都攏不住事情,非得國家出錢才行。當時以為辦不成,沒想到竟讓不懂戲的葉先生搞成了。」
「大師說戲」裡說了八折戲的岳美緹,日前來台舉辦講座,即使不是演出,依舊吸引滿座的戲迷,聽得入神。岳美緹口中舉著大旗,獨資五百萬人民幣完成偉大工程的「領導」葉肇鑫,安安靜靜坐在觀眾席聽岳老師「說戲」。
投入「說戲」非愛戲 肇因歷史責任感
七年前,葉肇鑫也同樣坐在香港城市大學中國文化中心的崑曲講堂上聽老師說戲,情況卻是,台上說得不夠精采,台下聽得意興闌珊。他並未因此打退堂鼓,遠離崑曲,而是選擇站了出來,完成崑曲界認為「不可能的任務」,把分屬大陸不同院團,當代的崑曲名家全都說動,參與「大師說戲」的口述歷史出版計畫。
外界稱葉肇鑫為「曲友」,但與其說是迷戀崑曲的「票友」,不如說是崑曲的朋友更為恰當,「我很少看崑曲,甚至還會打瞌睡。」葉肇鑫不諱言,把家當投入「說戲」,並非愛戲,而是一種對歷史的責任感。
六十八歲的葉肇鑫,大學念的是數學,卅多歲從上海移居香港,在金融界工作直到一九九六年退休。閒暇時間多了,他開始看傳奇、歷史書,還到大學聽繪畫、崑曲等藝術課程,二○○六年,兩年時間在城市大學密集聽了一百七十多堂崑曲講座。
葉肇鑫自認是上課最認真的學生,但每次聽完總有「還是不知所以然」的遺憾,「老師們是不是可以再往深裡講。」○八年底,葉肇鑫邀約到港講課的汪世瑜吃飯,提出想法:「應該把全國的崑曲藝術家集合在一起,認認真真把所有經典折子戲說出來。」
走過生命劫難 傾注五百萬推動計畫
偉大的理想還沒行動,老天爺就先給了葉肇鑫一堂生命的功課——檢查出罹患癌症。生了一場大病,沒讓他停下腳步,開刀休養了三、四個月之後,葉肇鑫就往中國跑,北京、杭州、蘇州……籌備會議一個接著一個,汪世瑜、浙江省文化藝術研究院戲劇藝術研究所所長朱為總、蘇州崑劇院院長蔡少華、崑曲名家侯少奎、蔡正仁、張繼青、華文漪……愈來愈多前輩老師加入「說戲」的籌備工作,半年時間確立了「一人一說.一戲一題」的方向。
「當初曾討論是要做成老師講,年輕演員示範的『文藝版』,還是講堂形式的『文獻版』。」葉肇鑫說,文藝版過於「娛樂」,訪談你問我答,很輕鬆,都被否決,最後決定走最難的路子,認認真真地備課,對每折戲做出系統和完整的闡述。
二○一○年,在蘇州崑劇院舞台布置起的書房裡,開始了「說戲」錄製工作。身為發起人的葉肇鑫,允諾贊助五十萬元人民幣作為「起步費」,結果,錄了十多講,錢就花光了。
「做不下去,就收了吧。」眼看著好不容易動起來的大工程就要停擺,葉肇鑫想起《長生殿》唐明皇在〈迎像哭像〉的唱詞:「是寡人全無主張……」「如果說戲停了,十年、廿年後,我的五百萬還在,會不會後悔?」「這五百萬是救命錢,歷史不留,就沒了,錢總會再來,救命要緊。」葉肇鑫抵押了房子,湊足五百萬人民幣,讓工作小組可以無後顧之憂,花了八百多天時間,完成一百零九折戲、一百一十講的「大師說戲」。
葉肇鑫沒讓家人知道,直到今年「說戲」竣工會,葉肇鑫要太太陪他一起到上海出席,那天,另一半才知道是拿出五百萬,而非五十萬。老婆知道真相後哭了起來,葉肇鑫說,太太不是心疼錢沒了,而是高興「幸虧做成了」。
留下歷史腳印 評述留給後人
長達五年時間,葉肇鑫校長兼撞鐘,沒錢找錢,沒人找人。但計畫啟動時,得到的回應都是:「自古文人相輕,這是做不成的『好事』。」「說戲名單裡的名家,個個都是國寶,光是柳夢梅就好幾個,杜麗娘也不少。」要讓各大崑團擺脫門戶之見,支持這項計畫,難度更高,「說戲」一度遇到阻力,葉肇鑫在岳美緹引介下,到上海崑劇團拜訪,一句「難道《富春山居圖》的悲劇(編按),還會在廿一世紀重演?」終於說服上崑轉為支持。
葉肇鑫認為,「說戲」的完成是冥冥中「歷史的安排」,如果早幾年做,這些藝術家還活在舞台的掌聲中,心靜不下來,不會做;晚幾年做,體力已不行,不能做。
這項計畫是「這群藝術家走下舞台時,對伴隨自己終身的廿分鐘小戲,做了兩個多小時的告別長談。」
石小梅說《連環記.小宴》時,眼前盡是老師沈傳芷的臉,講到淚流滿面;蔡正仁則說,今天來說戲,因為「我們演得寂寞」;汪世瑜欣慰,可以在人生古稀之年,做了一件有益社會的大事。
回首來時路,葉肇鑫這才發覺:「一不小心做了件大事。」他說:「歷史需要我們留下一個腳印,我們就要把這一步走好。」「留下真實的歷史,讓後代不必煩惱、猜測;評述,則留給後人去做。」
編按:《富春山居圖》為元朝畫家黃公望所繪,是中國書畫中的國寶級作品。清初收藏此作的吳洪裕在過世前,決定把《富春山居圖》當作陪葬,畫丟到火爐時,姪子吳貞度從火堆搶救出來,但畫卷已經被火燒成一大一小兩段。(摘錄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