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編導了推理、現代武俠、原住民傳說等不同題材風貌的作品,原因都來自於我有一個完全不限制我的老師。他是一個非常有胸襟的藝術家,他說過,「我不是要把你培養成為我的接班人,我要把你訓練成我的對手,讓我們一起在劇場的擂台上較勁。」
我在讀大學之前,完全沒接觸過劇場,當初因為台大戲劇系「聽起來很好玩」,我就填做第一志願,後來也錄取成為第一屆的學生。大三時,適逢國修老師來台大開了「導演實務」課。他收學生的條件很嚴苛,最後只有三個人錄取,我是其中一個。他常說自己是孟嘗君,喜歡請人吃飯交朋友,於是我們每週四晚上都先去吃麻辣鍋才上課。在餐廳裡我們是他的食客,也是學生,他說:「課堂無所不在。」於是就把餐桌當講桌,從聊天的過程中,分享他對生活的見解。
我有一個完全不限制我的老師
二○○二年我去屏風當見習生,○五年正式磕頭拜師學藝,師生和師徒的差別是,師生之間傳授的是課堂上的專業,師徒之間則連私下的生活、品行都是教育的範圍。他講為人處世有三原則:第一是「個人頭上一片天」,要尊重劇團中的每個人;第二點是「輪不到自己」,很多時候我們會插嘴給意見或者看不過去想幫忙,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第三點是「輪到自己扛起來」,你身為導演,身上背負的不只是這個響亮的職稱,還有沉重的責任。
廿七歲那年,我何其有幸得以在國家戲劇院發表第一個導演作品《瘋狂年代》,我感恩國修老師給我一個這麼大的舞台,完全沒有給我任何壓力,讓我去闖。我之後編導了推理、現代武俠、原住民傳說等不同題材風貌的作品,原因都來自於我有一個完全不限制我的老師。他是一個非常有胸襟的藝術家,他說過,「我不是要把你培養成為我的接班人,我要把你訓練成我的對手,讓我們一起在劇場的擂台上較勁。」
剛開始創作時,我過度鑽研說故事的形式與技巧,對情感、人性的拿捏還不成熟。我在寫《合法犯罪》時,就耽溺在如何設計出一個天衣無縫的連續謀殺案,但老師給了我一個意見:「我不在乎這些人怎麼被殺的,我在意的是兇手為什麼要殺人?」這點醒了我,高超的犯罪技巧只能突顯編劇的聰明,深刻的犯罪動機才能突顯深層的人性。他提點我:「說什麼,比怎麼說更重要。」這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
教我認識生命的是國修老師
最近做《京戲啟示錄》、《半里長城》的執行導演,這都是已經被完成的作品,因此我被迫用他的角度、視野,用臨帖的方式去看老師的創作。這是一段有趣的旅程,因為所有角色的表達已經完成,我必須去想,老師當時怎麼選擇用這個方式來詮釋的?他怎麼想到這個調度?我強迫自己去走他的路,才發現他創作思維的驚人。身為編導演三合一的他,雖然坐在排練場的導演桌,但靈魂已經進入角色生命,腦中已經浮現在觀眾在劇場可能看到的演出畫面。去年他看完《半里長城》後,對我說:「你還是不懂喜劇。」於是我調影片出來看,重新拆解劇本中的喜劇元素,最後寫了一萬五千字檢討報告。他把我拉到座位旁,劇本翻開一頁一頁、逐字逐行說,那邊不對,那裡演員能量要抬高……老師談起劇場時,永遠是精力旺盛,讓我幾乎忘了眼前這個人是個癌症患者。
我們師徒間有說不完的話,可以從劇場聊到漁市場,他教我的不只是做戲,而是角色扮演與生活態度,如果只能用一句話來表達我們十一年師徒關係,就是:「給我生命的是父母,教我認識生命的是國修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