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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導演陳培廣(許斌 攝)
藝號人物 People 劇場導演

陳培廣 在劇場黑洞裡 開出歲月的花

陳培廣是台灣一九九○年代的知名劇場導演,第一齣戲《大家安靜》就受到注目,但在二○○三年的事業高點,陳培廣突然宣布休息,此後十二年沒有作品問世。直到今年,他創立了「我城劇場」,將在七月推出創團作《我記得……》。十二年的沉潛,他經歷了什麼,又領悟了什麼?一個曾任性轉身走開的人,為何重新走進劇場?在陳培廣的舞台上,將開出什麼樣奇異的花呢?

陳培廣是台灣一九九○年代的知名劇場導演,第一齣戲《大家安靜》就受到注目,但在二○○三年的事業高點,陳培廣突然宣布休息,此後十二年沒有作品問世。直到今年,他創立了「我城劇場」,將在七月推出創團作《我記得……》。十二年的沉潛,他經歷了什麼,又領悟了什麼?一個曾任性轉身走開的人,為何重新走進劇場?在陳培廣的舞台上,將開出什麼樣奇異的花呢?

我城劇場創團作《我記得……》

7/22~24  19:30   7/23~24  14:30

7/28~30  19:30   7/30~31  14:30

臺北市政大樓親子劇場

INFO  www.wetheater.show

「劇本就是個黑洞,把所有人性的黑暗全收了進去,最後在舞台上開出奇異的花。」說這話的是劇場導演陳培廣,一身黑,引我們進入劇場的排練室,門開,一片漆黑,像黑洞。

在排練的暗室裡,陳培廣點了菸,帶著歉意解釋:「沒辦法,戒不了。」有戒過嗎?「戒了兩次,不是為了健康,是我太瘦,聽說戒煙會變胖,半年就受不了。」又說,因為菸癮戒不了,所以必須要有自己的地方排演。別人做齣一戲是投入資本是一輛車子的價格,他的復出一下子就投入了千萬,是一棟房子的價格。

「很多製作就是要花錢才能見得到那種效果。」他不委屈自己,菸戒不了就別戒,要戲好就投錢,管它會不會賠。就像十二年前的離開,說起來原因複雜,但也沒那麼複雜,就是累了,任性轉過頭去。

無話可說  轉身離開

陳培廣是台灣一九九○年代的知名劇場導演。第一齣戲《大家安靜》就受到注目,入選年度實驗劇展,全台巡演,大受歡迎。連著三年推出的戲一樣入選、賣座。在九○年代與郭子合作的「台北故事劇場」推出《春光進行曲》、《花季未了》等經典戲目,場場賣座。在二○○三年的事業高點,陳培廣突然宣布休息,此後十二年沒有作品問世。

「很多人問我離開原因,想問八卦,是不是跟郭子不合,但老實說,真的不是。」二○○三年網路文化正旺,「我看到每則新聞下方的留言互相謾罵、攻擊……我開始懷疑,我可以掌握這個時代嗎?我對這個時代的人已經無話可說了。」去中心化的焦慮一路漫延,壓垮他的最後稻草是離開「台北故事劇場」後,做了一齣戲賠了錢。

「我不喜歡賠錢,不喜歡,不喜歡。」他連說了兩次不喜歡,邊說還揮著手上的燒了一半的菸。這是他第一次做戲賠錢,他生對了時代,出道那幾年,台灣劇場開始成熟化,劇場告別一九八○年代的前衛型式,劇團開始商業化經營。「我以前做戲從來沒有找不到錢、賠錢、沒有資源的困境,每齣戲都賣座。」

「你問我有沒有為理想餓過肚子?我很幸運,我從沒有經歷過這種事。老天爺很照顧我。」老天爺給他才華,也給了他一個對的時代。對應郭子在幾年前的採訪,也曾談到結束「台北故事劇場」的緣由:看似每齣戲都賣座,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經營者,把賺來的錢請員工旅遊、將辦公室裝潢後,也沒下剩多少,只餘下空虛感。

一去十二年  重回劇場重拾夢想

這大概也是當年陳培廣的心情,只是他沒想到:「我一開始只是想休息一下好了,也沒想到這樣一休就是十二年。」期間,他寫過一陣子電視劇劇本,回北藝大教戲劇,還有花很多時間的閱讀。

什麼都做,不做的就只有「不進劇場看戲」,「那是一種近鄉情怯,看到不好的製作,會想要是我的話,我會怎麼做,看到好的製作又會想,要是我能做到這樣的戲就好了,怎樣想都會傷心。」於是索性不看,而現在回來了,對陳培廣最大的改變恐怕就是終於可以「自在」回去看戲了。

他細數了近期上演的劇,分析每場戲編導的優劣,要換做是他的話,他會想怎麼做……夢想幻化成語言的花朵熱熱鬧鬧在暗室裡開了又滅,滅了又開。可曾想過如果沒離開的話,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陳培廣捻淺了煙頭,沉默很久:「如果不是一個創作愈來愈疲乏但頗有名氣的導演,要不就是已經隨波逐流的導了。」人生經不起任何「當時,如果……」這種句型的發問,可是不斷回頭卻又是擺脫不了的宿命。

新戲《我記得……》  呼應近年心情

十二年後的新戲《我記得……》也呼應了陳培廣這些年的心情,五個高中時期的社團同學,廿年後,重回即將改建成大商場的舊學校,回憶過往。懷舊果真是門好生意,這是劇場版的沈佳宜加《我的少女(男)時代》嗎?不,不,不,復出的劇場名導急著否認:「懷舊商品重點都放在懷舊,過去的時光占了作品內容的七成到八成,所有過去的傷害、悲傷好像隔著歲月回望,泛黃的傷害都變得美麗了。」

可是,《我記得……》不一樣,「過去與現在各占了劇的一半,而基調是殘忍,過去的傷害就只是傷害,不會因為懷舊而被美化了。」劇裡沒有太多懷舊的金曲、也不強調復古的服裝造型,就連歷史現場也隔得遠遠的:「戲裡這群人經歷野百合學運,但學運只是作為時代很後面、很後面的背景,我不是要談時代,而是時間如何在人身上發生作用。」

「我城劇場」今年初曾辦了一個網路活動「尋找陳培廣」,請網友找出當年任何跟陳培廣有關的戲劇文宣、照片:「我看了很感動,很多事情要不是有留下這些支字片語,我都忘了當時做戲的感覺了。」就算再怎麼別過頭去,還是懷念過去。

他說,人屆中年後,過的是社會最約定俗成的制式生活,而夢想愈來愈遠,人要如何自處?他說的是這齣新戲,也是自己這幾年的心情。陳培廣在卅三歲時,曾發願四十歲時要住在廿五樓的高處「俯看人間」,他如願了(雖然住的是廿一樓,但一樣可以俯看人間)。「但我沒想過五十歲會怎樣、六十歲會怎樣,這不用想,一定是愈來愈老了。」

觀眾已經不同  以「新人」重出發

老,是阻力也是養分。「這也是我回來的原因之一,再不回來,人就太老了。」又說:「我現在當然沒有廿五歲時那樣旺盛的創作力和活力,但年紀到這個歲數,生命已更圓融了。年輕時也許容易創作出人一生最好的作品,但年紀大可以創作對世人的影響更深遠的作品。」

二○○三年網路還用電話線撥接,二○一六年4G上網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個外太空去了,離開了十二年,不會害怕無法和觀眾接軌嗎?陳培廣先是說:「我回來,就是個新人,我不會拿過去的豐功偉業來跟現在比……我盡可能不去想觀眾會怎麼想。」

不過,他也承認,這幾年劇場觀眾變化不一樣了:「觀眾愈來愈貪心,他們進去劇場什麼都想要,想被娛樂、想被感動、想得到一些不一樣的……」而觀眾的娛樂跟十二年前比也更多元了,兩廳院引進國外知名團體表演,國內亦有幾個大型商業劇團瓜分市場:「我看到綠光、果陀、表坊的臉書粉絲動輒好幾十萬人,我們怎麼比?人家廿年的耕耘不是做假的,我們空白了十二年,憑什麼一砲而紅?」

聽起來,陳培廣並不特別樂觀,只是認清事實。「以前在當劇團的駐團導演,就是純粹導戲,你不太去想未來會怎樣,所以是看不到前景。」看不到前景,只要一點點念頭,一點點任性就能轉頭離開。

打造新劇團  為學生建立棲身之處

現在不同了,「我有了自己的劇團,有自己的工作團隊,我得為未來做計畫。」這也和陳培廣這幾年在北藝大教學的經驗有關。檯面上許多優秀演員都是他的學生,像是莊凱勛、謝盈萱、黃健瑋……「我和十二年前最不一樣的是我有一個自己的team。」從行政經理到演員都曾經是他的學生,「我打算過幾年,退居成總監,把這個劇團當成一個平台,讓更多年輕藝術家來這裡合作。」

回北藝大學教那段日子也讓這樣任性的人學會了妥協。剛開始教學,陳培廣以嚴厲聞名,「我給自己的標準是,卅五個學生,到學期末要有卅三個是有很大落差的進步。」然而,維持數年之後,他遇見的是九○後出生的學生,學生開始會在課堂上質疑權威,陳培廣又感受到那個對觀眾無話可說的無力感,於是離開校園。

這幾年,他又回校教書,換了另一個心境:「一個班級裡,哪怕只有三、四個學生因為你的課而變得稍有不同,那就值得了。」他說,當年那個美好的年代,演員排演不問酬勞,而現在的新演員,對金錢錙銖必較,「我能理解這樣的想法,因為環境愈來愈差,競爭愈來愈激烈,要在劇場生存很不容易。」

也因為環境惡化,新演員難生存,陳培廣還有那麼一點點私心便是,想好好經營這個劇團,成為學生的棲身之處。要成為可以庇護良禽的巨樹,那先得讓自己枝繁葉茂才行。

人生繞了一圈,好像讓他更明白了些什麼。「我不會懷念過去,就像我四十歲想住高樓,我住過了,那就可以了,完成心願了,我現在住三樓。」所謂生命的圓融大概便是如此了。「以前年輕的時代真的是很好,但要我重回過去,拿現在所得到的養分去換年輕一次,我不願意。」

戲劇是黑洞,歲月也是黑洞,吸納了什麼,便會開出怎樣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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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 國立藝術學院畢業,曾任台北故事劇場創作總監、城市故事劇場團長暨駐團導演。

◎ 主要編導作品:進行式劇團《大家安靜》、《寂寞芳心俱樂部》、《蝴蝶君》;台灣藝人館《狂藍》;台北故事劇場《花季未了》、《春光進行曲》、《你和我和愛情之間》、《極度瘋狂》、《愛在一吻蔓延時》;城市故事劇場《ROOM118》。

◎ 2016年創立「我城劇場」,推出創團作《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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