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月廿三日起至七月一日舉辦的威尼斯雙年展當代舞蹈節,由加拿大編舞家瑪麗.書娜指導策展,主題訂為「第一章」,這個主題彰顯了當代編舞家不斷求新求變的態度。九天的節目中,每天都有將近五場節目,演出了總共廿六個作品,除了備受矚目的義大利編舞家史楚羅尼,還有曾造訪台灣的安.范登.布魯克、薩維耶.勒華等人的演出。
視覺藝術界最重要的藝術展覽──威尼斯雙年展,二○一七年以「藝術萬歲(VIVA ARTE VIVA)」為主題,為兩年一度的視覺藝術盛事揭開序幕,自一九九九年開始,威尼斯雙年展陸續增設了雙年展戲劇節和雙年展電影節等相關展覽,為威尼斯國際展覽的藝術品牌增添了不同的面向。而本次二○一七年的威尼斯雙年展當代舞蹈節(La Biennale di Venezia-Biennale Danza 2017),則由加拿大前衛編舞家瑪麗.書娜(Marie Chouinard)指導,以四年期的計畫為本,將當代舞蹈節的主題訂為「第一章」(First Chapter),由表演、電影放映、藝術家座談和「舞蹈雙年展大學」所構成。
終生成就金獅獎頒給柴爾茲
瑪麗.書娜認為:「舞蹈應被當作藝術而非技術而保存,因為舞蹈是一種永遠在消失、滅絕的現場藝術,因此,想要將舞蹈保存下來的意圖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性的行動。」對她而言,「第一章」這個主題彰顯了當代編舞家不斷求新求變的態度。
「第一章」雙年展當代舞蹈節從六月廿三日起至七月一日,在九天的節目中,每天都有將近五場節目,演出了總共廿六個作品。這些表演也針對「舞蹈雙年展大學」特別編排,邀請編舞家與「舞蹈雙年展大學」中的年輕舞者一同合作,在當代舞蹈節開始前即已統籌規劃,從全世界的青年舞者中甄選出十二位舞者和編舞者,練習不同的身心學技巧,如「authentic movment」、「亞歷山大技巧」、「陰瑜伽」、「Feldenkrais」等,並以大師班的方式為他們排練經典或新舞碼,如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和Benoit Lachambre等人的作品,而另一組學員則是以編舞家身分與其他舞蹈大師工作,並為舞蹈節創作新的作品。
此外,本屆終生成就金獅獎,則頒發給美國後現代舞蹈大師露辛達.柴爾茲( Lucinda Childs),表揚柴爾茲在七○年代發表的極簡主義作品《舞》Dance,讚美作品中綿延不斷的極簡動作和連續重複的風格,與表揚其和劇場導演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與作曲家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的鉅作《沙灘上的愛因斯坦》,此作奠定了後現代主義舞蹈之精神,更啟發了當代現場藝術(live art)的跨界編舞家。
焦點人物亞列山卓.史楚羅尼
義大利編舞家亞列山卓.史楚羅尼(Alessandro Sciarroni)是本次舞蹈節的焦點人物,他的作品探究各種型態的身體特質:從運動、馬戲、民族舞蹈等不同訓練身體體系的樣貌出發,創作帶有迷人的哲學思考態度。作品《曙光》Aurora將演出場地設計成了足球比賽的競賽場,觀眾則轉化為坐在兩側的球迷,而史楚羅尼邀請了盲眼足球手上陣演出,翻轉了觀眾對觀看運動賽事的想像。這個純粹自然現場聲的演出,讓人更難專注觀察到舞者在空間中移動的細微軌跡;也突顯了眼盲者和所謂正常人的身分、觀看和被觀看關係中的政治意涵。而史楚羅尼的另一個作品FOLK-S(複數的傳統),則是巧妙地運用巴伐利亞傳統舞蹈來探索動作形式的當代意義,史楚羅尼認為舞蹈的形式應該存在於節奏之中,對他而言,舞蹈似乎是一種指令、一種對形式和規則的想像,透過這些存在於民族舞蹈中,手和腳拍打動作所發出來的聲響與無止盡拍打動作,時間不再區分過去、現在、未來,而永遠只存在於當下,舞者賣命般流著汗水在台上拍打跳躍,一個接著一個離開舞台,就像編舞者開場前所說的:「我們會演到最後一個觀眾離去,或是最後一個舞者跳不下去為止。」作品表現堆疊出的身體勞動,表演者與觀賞者同樣感受到舞台上的精疲力竭,以此誠實地震動著觀者的情緒。
荷蘭舞蹈家安.范登.布魯克(Ann Van den Broek,作品《紅》曾於2015年台灣國際藝術節演出)的The Black Piece,同樣充滿私密幽情,如同舞作名稱所揭示,在中型劇場的舞台上,現場光線極為昏暗,觀眾要先花時間適應空間中的漆黑,才能慢慢看見舞者在微弱燈光中的細微動作。編舞家巧妙計算著空間中的光線明亮程度,舞者不時在黑暗中,拿著小型投影機緩慢移動,將周邊物件投影在下舞台的大屏幕上,這些影像與舞者互動,在輕緩的位移中,帶來充滿私人慾望的親密效果,看似寒冷調性的科技投影,在黑暗與淡淡光線的搭配下,卻在反差中突顯了人性的溫暖,是難得少見的科技溫情演出,充滿巧思的細緻作品。而同樣運用同步螢幕互動的,還有策展人瑪麗.書娜的作品Soft Virtuosity, still humid, on the edge, 舞者在台上的圓盤上托轉,即時攝影在舞台屏幕上,觀眾清楚看見舞者臉部的細膩表情,也因此捕捉到這支舞提名的詩意。
充滿現場性與概念性的舞作
而去年曾至北美館參與台北雙年展的法籍編舞家薩維耶.勒華(Xavier Le Roy),也帶來了在一九九八首演,已成為跨界經典的作品《未完成自我》Self Unfinished,由於編舞家受傷的緣故,本舞由Joao Dos Santos Marrtins受邀獨舞演出,在台上進行類似日常生活的行為,簡潔的舞台上僅放有一張書桌,舞者在動作間重返這張桌子,帶來一種類似回「家」的效果,每當他把手肘放下並向前傾,似乎也獲得某種精神上的力量。這件作品試圖轉化(transformation)日常動作跟意圖之間的關係,將細節放大,將坐下、站起、離去和回首轉化為對身體力學的考察行為,有趣的是編舞者在演後座談時表示:「我從來不了解『非舞蹈』(non-dance)是什麼意思,而我竟然是『非舞蹈』的大師!」讓人玩味專有名詞和藝術家創作間的關聯。
此外,舞作同樣有著強烈概念性和現場性的法國編舞家莫妮葉(Mathilde Monnier) 與西班牙裔編舞家La Ribot,在作品Gustavia中 ,兩位編舞家在僅布置有著黑色椅子的簡潔黑色舞台上,兩人有著同樣的金髮、穿著黑洋裝與瑪莉珍高跟鞋,在麥克風前發出情緒性的嗚咽與歡笑聲,舞作在法語、義大利語夾雜的嬉笑怒罵中進行,展示姐妹般的情誼,描繪女性主義的觀點,作品風趣幽默。
舞蹈電影的精采體驗
本次當代舞蹈節也包含了電影放映和與藝術家面對面座談,讓人印象深刻的舞蹈影片是由Mike Figgis導演與編舞家安.范登.布魯克合作的作品:The Co(te)lette Film(2010),編舞頗有姬爾美可(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的風格,透過極簡主義的重複動作來探討女性身體在搔首弄姿中被物化的客體性,也讓人聯想到台灣編舞家謝杰樺早期作品如《安娜琪的夢想》(2009),透過強加重複的暴力,讓觀眾移情而不忍直視,而The Co(te)lette Film試圖透過導演的凝視去強迫觀者反思將身體視為物品的觀點,如影片中男性對女子的觀看、舞者撕扯衣服模擬做愛場景,堆疊的反覆讓人不安,在時間中累積中達到令人泫然欲泣的沉重,巧妙地運用攝影機的運鏡來反思性別的權力關係,是舞蹈電影中少見的佳作。
而前陣子在台北電影節演出的紀錄片《跟著Mr. Gaga來跳舞》,生動刻畫出以色列編舞者納哈林(Ohad Naharin)強勢的舞蹈堅持、與對已逝妻子的深情,而編舞家為了理想反抗總統這個段落,也不禁讓人想起他所領導的以色列巴希瓦現代舞團,在國際巡迴演出時,總會遇到對巴勒斯坦戰火不滿的抗議群眾,對藝術創作自由度頗為敏感的納哈林而言,這些抗議或許也有些來得不甚公平。
總體而言,雙年展當代舞蹈節也與威尼斯雙年展相得益彰,舞蹈節在演出節目的選擇上,很明顯地想要脫離傳統芭蕾舞或古典現代舞的形式,走向更實驗性的當代舞蹈範疇,關注作品本身概念性的發展,與當代藝術的脈絡相呼應,也讓當代藝術與當代舞蹈間的界線更為模糊。
視覺藝術中的行為表演
本次威尼斯雙年展也有許多與行為藝術或現場藝術相關的作品,例如威尼斯雙年展主題館囊括了著名的台灣行為藝術家李明維的作品:在主展場軍械庫展出以觀眾參與互動為主的《補裳計畫》The Mending Project,以觀眾參與為作品意義的完成;而李明維在斯卡帕花園呈現的新作《不期之美》When Beauty Visits,則充滿老莊的美學意味,在幽靜的水池綠地花原畔,邀請觀眾享受宛若道家的偶遇緣分,而不時出現的表演者贈與禮物給觀眾,參與者是儀式的演員,既是詮釋的本身存在,也是詮釋的對象物;而名揚國際的行為藝術家謝德慶,也將代表《台灣館》參展,以「做時間」(Doing Time)主題,展出早期未發表的作品及在紐約創作的「一年行為表演」的系列作品,和重新拍攝了一部回應過去「一年行為表演」在台灣和美國的舊地重遊的錄像作品。
威尼斯雙年展中最與當代舞蹈節互相呼應的,或許是本屆威尼斯雙年展國家館金獅獎的得主,由藝術家安.英霍夫(Anne Imhof)創作的德國館作品《浮士德》Faust。英霍夫在德國館玻璃地板架空清楚分隔劇場和現實的空間,形式上顯得頗為刻意,當觀眾凝視的目光伴隨著打卡拍照的手機,在表演者反身慢慢走向觀眾,目光回應著觀眾的相機時,整個場館宛如象徵性的玻璃籠子,表演者和觀眾像動物園裡的動物,每個人都可以「看見」與「被看見」。這場演出點出了當代觀看政治中最核心的問題,人人皆有數位媒體工具,可以製作自己的影像上傳到臉書、推特或Instagram,當代藝術顯然成了大眾文化的創作,而網路上出現的藝術就是大眾當代藝術,能否拍照打卡,是劇場黑盒子的專業空間和美術館白方塊空間的差異之一。
現場藝術在視覺藝術空間中的表演,與舞蹈雙年展的實驗性,是透過什麼樣的作品,在怎樣的場合跟機構脈絡下,運用不同的演出機制和製作方式,挑戰不盡相同的場館空間與藝術政治結構,這些提問或許是面對愈來愈喜好「表演」的當代藝術展覽和「不跳舞」的當代舞蹈創作時,值得繼續思考的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