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考時光》是導演Baboo「視覺藝術介入劇場」的系列作第三部曲,他與視覺藝術家周育正合作,在兩廳院地下停車場演出。這是個關於空間的命題作文:停車場是什麼、在停車場又能做些什麼?Baboo的回應是「非地方」,並以日本觀念藝術家河原溫的作品為靈感出發,將停車場這個「不屬於使用者」、具有過渡時空特性的場地概念,延伸到受世界重大事件交織滲透的個人時間軸。
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重考時光》
11/24~12/3 22:30 台北 國家兩廳院地下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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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他自製紙盒、塗滿顏料,在盒上以所在地區的日期格式記日,並於盒中放置當地報紙;他幾乎天天如此,過程一旦失誤、未按照既定順序製作,或不能在午夜前完成,即銷毀該作;其中不少日期亦註有副標題,如「我和友人玩了『大富翁』、我們吃了許多義大利麵」「我害怕我的『今日畫作』」等;日子是人造的,用以丈量時間的是文化境域和私人經驗,因為「人們經歷時間的方式並不相同」。這是日本觀念藝術家河原溫(Kawara On)的《今日系列》Today Series,自一九六六年起、直到過世前一年結束,他創作了近三千個「今天」,以他自己的方式記時、與世界對話。
兩廳院駐館藝術家Baboo的《重考時光》是他繼《不在,致蘇菲卡爾》(2013)與《一瞬之光.How Long is Now?》(2016)後,「視覺藝術介入劇場」的系列作第三部曲,這次他選擇與視覺藝術家周育正共事,然而演出並不發生在劇場內,卻是在國家兩廳院的地下停車場。這是個關於空間的命題作文:停車場是什麼、在停車場又能做些什麼?Baboo的回應是「非地方」,並以河原溫的作品——除了《今日系列》外,還有「我遇見」、「我行走」、「我起床」、「我活著」等——為靈感出發,將停車場這個「不屬於使用者」、具有過渡時空特性的場地概念,延伸到受世界重大事件交織滲透的個人時間軸。
一個事件各自解讀 不同的連結世界方式
今天發生了什麼、什麼又是重要的、事件與我何干?一邊刷著臉書,看著動態時報、個人牆面上他人分享的、按讚的、留言回應的「事」,彷彿世上所有一切都在這個虛擬的場域交會,這已經成了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甚至是不少人觀看與理解世界的全部面貌。臉書或入口網站首頁,上一篇是朋友表達哭臉的國際難民議題、下一篇是負能量短語,左邊是網站演算法推薦的廣告、右邊有遠方重大災難新聞,Baboo試著從幾種角度去分析、拆解這樣的日常,把停車場、全世界,乃至於私人經驗串連起來。
首先,正如前述河原溫的創作那般,人們以各自的方式與世界建立關係,無論是否誤以為轉貼等於關心、感想等於見解,Baboo在意的也包括人與世界的距離,更延伸前作《悲劇景觀》所嘗試探究的旨趣,以較為具體的方式呈現此種距離感,在經驗與感知中所出現的差異。他舉例,譬如在發展演出過程中提及的「三三一大地震」,這件事可以用很客觀的方式描述——時間、地點、規模、災情云云;一場地震也可能連起私人記憶——那只破碎的花瓶、突然出現的假期;抑或與感官相關的印象——新聞畫面的視覺震撼、停電時專注收聽的廣播雜音;當然也可以在討論中繼續延展、將意象轉換成主觀的聯想和表達——受擠壓的鐵鋁罐、搖晃的布丁、扭曲爬行的身體等等。於是,一個事件、各自表述,大事小事、公事私事,沒了界線、失了時序、多重並成,反而很大程度上貼近了日常。
轉化且流動 停車場的觀眾有了新身分
單一事件被表演者「轉化」成各自的動作、敘事、符碼,時間裡的各種事件就是不同「時光」。而在多焦點、多區塊的停車場裡,觀眾也成了其中一員,集體或個體、旁觀或參與,不論何種姿態,早已成為景觀的一部分。就「觀」而言,既然一個事件有了很多種「解法」,當然也有很多種「看法」,視角的前後縱深、近觀遠眺,從兩側窺視或直接迎面而來,創作者及參與其間的演員和舞者們,會如何在停車場這樣一個既顯廣大又具壓迫感的特異空間中發揮玩性,也頗值得一探。再者,觀眾本身亦會在此同時「被轉化」成了別的身分,Baboo特別強調「表演者與觀眾都是流動的」,上一秒你可能是那個被抗議的對象,下一個瞬間,當對方拿起水槍作勢瞄準,你也會轉而變成被強制驅離的民眾。
作品風格本就強烈的Baboo,幾次碰上視覺藝術家,也慢慢習慣了很多與劇場全然相異的工作程序,往往不能以「理所當然」論之,例如周育正最先審慎考慮的是材質、在意所使用物件是否過於脫離現實,排戲之前也沒有舞台模型得以參考,而視覺藝術家的創作邏輯,如何在各階段接近演出的核心,亦是相當獨特的經驗。Baboo也表示,即使此作看似以「概念」先行,但「技術」操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什麼時候該紛呈、什麼時候須聚焦,在偌大場域裡如何流動、又為何而動,以免於落入概念絕倫卻事倍功半的境地,還得靠導演的執行與統整之力。
何謂「非地方」? 你到這裡是因為要去他方
法國哲學家塞杜(Michel de Certeau)將「地方」與「空間」以實踐與否而論(space is a practiced place.)——按既定規劃而成形的道路(地方)在行人的腳下有了空間的意義;人類學家歐傑(Marc Augé)則以他所謂的「超現代性」為基礎,提出「非地方」(non-lieu)的概念:「一個不具歸屬感、沒有人際關係且非歷史性」之處。
移動,即是讓他探究此論的敲門磚:當旅人在本應該欣賞的風景前,卻得面對不得不欣賞的風景時,那種不管是被他稱作「新穎的孤獨體悟與考驗」或「孤獨形式的特殊經驗」,在在點出了日常生活中,包含交通工具,以及運輸過程中的必備設施如機場、火車站、轉運站,甚至大賣場和旅館等地的特殊性質。
作為非地方的使用者,我們與管理者有著或多或少的契約關係(護照、車票、房卡或信用卡)且得以依規則進出、彼此信任。不過我們都非常清楚:來到這裡,其實是為了去向別處。地下停車場當然也是如此,於是歐傑說:「在超現代性的世界裡,人們始終、卻又從未在『自己家』。」這些地方,到底又是什麼地方呢?(陳茂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