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當代劇場發展軌跡四十年論壇」之後,由表演藝術評論台主辦的「蘭陵40之後──台灣戲劇╱劇場(史)研究再展開」討論會,針對前述論壇所引發的關於台灣劇場史觀點與論述等爭議,再續討論,包含前述論壇的論文發表人、場邊觀察者、現場參與者各抒看法,熱烈辯論之間,台灣劇場研究在眾人背影裡,仍留下許多問題等待研究與解答。
五月四日,「臺灣當代劇場發展軌跡四十年論壇」在導演座談王墨林一連串發言所引起的混亂劃下句點。約兩週後,表演藝術評論台主辦的「蘭陵40之後──台灣戲劇╱劇場(史)研究再展開」討論會在社會創新實驗中心再度展開。現場除了主講王威智、劉純良,回應人江世芳、主持人紀慧玲,導演卓明、傅裕惠與劇評人吳思鋒等人也都列席現場。
你的記憶不等於我的記憶
王威智首先從「蘭陵40」的算法說起。江世芳在〈台灣劇場研討會宣言〉(1996)便曾委婉批評,《荷珠新配》成為台灣近代劇場論述起點,似乎在所難免。延續此討論,他認為需要區分史學討論三大層面:個人記憶、集體記憶、歷史;集體記憶是特定群體的情感經驗,歷史則具人造、排除與暴力等性質。語畢切入周慧玲的論文,讓他想起戴君芳的《台北地區小劇場之文化生產場域分析》(1996),接著進一步將空間、場域兩個概念分開。他強調:自己認為沒有「空的空間」、沒有徹底去脈絡化,劇場跟場域永遠互相並存。接著,厲復平論文中判斷台南劇場在戒嚴時期的自我表達驅力,勝過當下對主流價值的顛覆,王威智由此發現:戒嚴到底存在在哪些地方?有多少程度?這些在史學研究層面都仍可質疑。為了避免特定論述中心化,他舉自身為例,身為高雄人,無論「台北」或「小劇場」,當年對他而言都是另一個中心。接著他依序提出幾個問題與現象,包括:當代展演、環境劇場會不會被資本收編,成為另一種主流?除了社區劇場,新住民、原住民、外國人相關劇場研究在哪?傅裕惠、王友輝的論文都呈現典範轉移與再建構的現象,我們應如何處理觀演關係,此一當代迫切的議題?
最後王威智總結自己的三大觀點,認為:一、你的記憶不等於我的記憶。碩士論文受指導老師紀蔚然影響,他強調觀察歷史敘事中故事被建構的來源、對象與方法。二、劇場不是自治的美學空間,它勢必揉雜權力、資本、與意識型態。三、劇場(史)研究的多元性,仍待進一步舒展開來。
記憶之外的歷史建構要件
接著,第二位講者劉純良上場,以強調物質條件的史觀開場。歷史書寫不應只有人的記憶,還包括物質流動、重大事件、災難層面、新技術引入、SARS等,在歷史建構過程不應被忽略。往後各篇論文的回應間,劉純良特別提及傅裕惠論文展現另一種斷代方式。其他回應與問題環繞在在地化、權力、與性別幾個面向,包括:場域概念由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仍屬於西方思考,我們究竟應如何在地化?從資本運作看華山場地的「類私有」性質:看似公共的場域裡,是否使用了私人保全?是否所有人都能自由進出?此外,歷史研究似乎應該擱置「某事對所有人而言都是重要的」之想法。強調去中心、主流化的同時,她也轉述楊美英拒絕形成簡單「中心—邊緣」對立幻想之看法。
劉純良也從對生態結構的提問,切入史觀中與人有關的角度。她好奇現在的大家都如何生存?為了生存,做了哪些自我審查?大家在論壇上為何緊張?因為輩分?因為彼此是熟人?還有什麼原因?生態中的依存關係是什麼?從生態講到人際關係,劉純良再度強調其間的性別權力差異:女性討論事情時生氣,會被認為不理性;男性則會被認為更加理性。接著切回生態主軸,認為我們都仍處在對法治、法理陌生的社會,這些觀念經過中西混雜會形成怎樣的混種?值得觀察。
劇場史起點究竟該如何被定位/看待?
經過約廿分鐘的休息,回應人江世芳說一九九六年論壇其實是李榮端找他、他再找鴻鴻。藉這個例子希望大家思考:論壇的形成該由誰促成?接著,他秀出五月四日當天自己拍下卓明與王墨林事前在台下耳語的照片,以「密謀」形容該場混亂,並回顧蘭陵三十的相似事件。從這對蘭陵不滿的舉動出發,他問,劇場史起點究竟該如何被看待?一樣的唐吉訶德,如今風車是否一如往昔?從《都市劇場與身體》的戒嚴身體論、其他學者延伸的收編論到現在,如今抵抗的是什麼?戒嚴身體論是否形成獨特表演體系?收編論是否只是一場文化幻聽?它具體發生在哪些地方?再者,當今環境中,拿錢就等於被資本收編嗎?這件事還能怎麼被討論?他更以說文解字角度,以「史」之甲骨文重道其意義:象形字,手持香也,必跟「正統」概念有關;文化部在二○一八年四月發出「尋找下一個林懷民」新聞,其中對道統的想像昭然若揭。
最後,他以對劇評家的挑戰作結。電影《鳥人》中,劇評家一角沒看過戲便能揚言毀滅它,似乎劇評家的定位,只是一名「比雅趣」(bitch)。
「蘭陵」引爆,留下許多問題……
來自觀眾的發言,由紀慧玲首先指定卓明回覆。卓明拿著收訊斷續的麥克風起身說:蘭陵只有十年,沒有二十、三十、四十。如果蘭陵有貢獻,它早就死了,未在過程間建立歷史發展的嚴肅性,確為遺憾。時至今日,他強調自己不曾放棄實驗劇場。而小劇場的生命,也許就像這支麥克風,原本就有起伏。語畢,眾人哄堂大笑。
傅裕惠接續急著舉手,正名本次論壇並非「蘭陵40」,而是「臺灣當代劇場發展軌跡四十年」,未以蘭陵為中心。吳思鋒起身回覆,正是傅裕惠此種言論,證明論壇蘭陵中心的事實。紀慧玲也疑惑,並沒有人混淆論壇名稱,蘭陵中心一說從何而來?論壇主辦人、講座主辦人、與吳思鋒之間一度僵持。然而本次講座內容延續論壇,名稱卻以「蘭陵40」開頭。
後續針對戒嚴之歷史研究討論,卓明也說,當年蘭陵劇坊的童大龍(較為人知的筆名:夏宇)是創作力最豐盛的一位,但在戲劇史鮮少被提及。其創作在高壓環境下並未以回應高壓為目標,反而轉化為一種內在性格,無論從性別、戒嚴問題角度,都應列入討論。
吳思鋒也提出自己觀察的結論與批判,包括:周慧玲在冷戰結構下,細數台灣劇場史事件,內容鉅細彌遺,為何獨漏王墨林與身體氣象館?他不正是最努力思考冷戰結構的人?為何文章以編年史架構,行特定史觀發揮?此外,論壇文章總將現代分期定位為「多元」,也令人失望。舉例而言,厲復平對近代的描述,便明顯是近代一元化的現象。
眾人熱烈辯論間,時間已經超過表定結束時間逾半小時。紀慧玲開始感慨,研究追不上發展,王威智則為學術需要時間打抱不平。眾人真正散去時,三兩熱烈交談,時間已近十點半。台灣劇場研究在眾人背影裡,留下許多問題等待研究與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