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準備一個小說與漫畫的創作工作坊,教一些編劇方面的技巧,但每到準備的環節就覺得頗煩惱,因為實在很難說出什麼一以貫之的技巧,翻來覆去看書講的也是大同小異,可以比較被系統化的談就是三幕劇、平田的獨幕劇、角色就是「目標跟阻礙」,但我自己遇到的工作模式常常也不是來來來先想好你要探討什麼,接著就會順利進行,主旨會是「一見鍾情的年輕男女因家族世仇而無法在一起最終殉情」嗎?還是「多愁善感的王子發現父親過世的真相而裝瘋賣傻發現真兇是叔父最終復仇成功?」,在可以心無旁騖地只討論主旨之前,有太多東西要處理了,主旨常常都是最後才被整理出來的東西,與其說技巧呢,不如說是「把關東煮做好了但發現手上的材料只能做咖哩,那就做成咖哩而且不要把咖哩視為阻礙」的能力。
比方說最近要收尾的韓劇改編,因為台灣的預算怎麼樣都不可能追上韓國,所以可能無法那麼耍帥、那麼炫、那麼潮,那就「稍微寫實一點吧」,「稍微寫實」簡直搞死人了,太痛苦了地獄人生,隔行如隔山有夠難;又比如,《人選之人》一開始是設定主角們是同學、大學異議性社團,過不多久確定謝盈萱加入,得因應她的年紀去調整設定,所以從27歲提到快40歲,所以政二代、所以當選過一次議員,因為某個原因而落選,但政二代嚴格來說不太可能落選只是議員耶,是以她跟樁腳究竟起了什麼衝突?打樁腳會不會太誇張?要給她一個合理的動機……沙盤推演了許久;也如同跟謝的另個合作《服妖之鑑》,一開始收到製作人的邀請是改編《杏仁豆腐心》,但我沒有很喜歡這個劇本,說實在不大明白前幾年為什麼一直演……不喜歡的點是覺得「避而不談的點原來是小孩流掉無法做愛」鋪陳太搧情又太往一個想當然耳的方向去推,畢竟是2000年的劇本,很推薦烏烏醫生討論流產的觀點,不管討論什麼總是要加入點當代觀點吧,當時覺得關係的狀態很死,改編上沒有什麼空間,後來就想,從盈萱身上出發,讓她反串,只反串又太簡單,就演一個有扮裝慾望的男性,怎樣可以更有衝突?設定成警察,現代社會警察扮裝也還好吧,那放到以前,白色恐怖時代,這樣衝突可以達到最大!現在寫起來一兩行字而已,但當時是層層推演跟燒腦的過程。又比如《新社員》,一開始是漫畫《同級生》,但漫畫太散文了,衝突太少,很難做成戲劇跟音樂劇,當時就參考了《仲夏夜之夢》,如果不是「倒敘」類的結構(如《伊底帕斯王》),你會需要幾組人物穿插讓時間軸往前推,所以就設定了以樂團為主的好幾組配對,人物定了、人物的核心衝突定了,劇情也就定了。
總之,在我的經驗內實在很少有像看教學影片那樣,先確定我們要探討的主旨、再給劇情大綱這種順暢到不行的流程,通常是我有一個主題,或製作方有個主題,但誰誰誰要演,原本男的角色能不能改成女的,或是原本是散文來弄個劇情——所以,我挺喜歡看那些電影幕後多災多難的故事,比方《教父》原來是柯波拉一開始並不想改編的(他認為)三流小說,太讚了,就是這樣,我也在改編一個到底在演三小的漫畫,不過也因此累積了一些台灣高端餐飲、造酒的知識,或許未來有機會用上。南投OMAR、恆器製酒、嘎瑪蘭威士忌、威石東、啤酒頭橫掃國際獎項,充滿了台灣風土跟故事,展示了台灣農業改良技術之強大,跟台灣人到底有多愛喝酒……
記得多年前的一齣戲《第八日》,當時有跟某個在新疆做綠化的協會談贊助,既然談了就盡量要置入吧,講一講對方的故事之類的,不過當時的製作人並沒有很強硬地要我置入,我們都是置入界的菜鳥,可以想見協會肯定不大滿意,後來也沒有聯絡,現在想想挺可惜,當時應該要多多了解對方,搞不好可以得到更多第一手、更酷更在地的情報,不該困在自己一開始想表達的東西內,畢竟從戲的回響也可以看到這樣的表達是挺有限的,「創作源於生活」這句話對也不對,光只有你的生活很無聊,因為大家也就這樣過生活,你要不有挑戰奧本海默這題材的品味跟頭腦,要不如同《火線》一樣深入一座城市的肌理,要不想想要寫什麼給艾瑪.華森演(艾瑪演技如此尷尬,她到底要演什麼才不尷尬?很讚的挑戰吧),用別人的生活來豐富你的生活,光你的生活很無聊,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