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4日，在俄國歌劇明星安娜．涅翠柯（Anna Netrebko）於德國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Hessisches Staatstheater Wiesbaden）登台演出《杜蘭朵》的幾小時前，劇院正門前聚集了30、40個抗議民眾，主要由支持烏克蘭的藝術家和民眾組成，喊著口號：「拒絕涅翠柯！」，令人想起前去年5月初更為激烈的示威抗議，當時，整個劇院正門迴廊被上百位激動抗議民眾團團包圍，使得要看歌劇的觀眾幾乎無法接近劇院入口，民眾們甚至帶著鍋碗瓢盆或簡易樂器來製造巨大噪音，試圖讓噪音干擾歌劇院裡的演出。今年和去年，抗議的焦點是同一位歌劇明星——安娜．涅翠柯。
去年「五月藝術節」點燃抗議
2023年1月，德國黑森州和威士巴登市政府就聯合發表聲明，公開反對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連兩年邀請涅翠柯在「五月藝術節」（Maifestspiele）演出，表示安娜．涅翠柯名列烏克蘭政府的制裁名單，請劇院總監勞芬貝格（Uwe Eric Laufenberg）慎重考慮取消與她的合約。並說明要是劇院總監一意孤行堅持邀請，黑森州和威士巴登市政府將拒絕出席所有藝術節相關活動。勞芬貝格對此感到憤怒和不能理解，他以藝術自由之名，堅持履行與涅翠柯的合約。
此舉引發了3個藝術團體的不滿，包括來自烏克蘭卡爾可夫（Charkiw）的Taras-Schewtschenko-Theater劇團、烏克蘭國家交響樂團（National Symphony Orchestra of Ukraine）和來自俄國的女權運動和行為藝術團體暴動小貓（Pussy Riot）。他們表示，因涅翠柯要在五月藝術節登台，決定取消與劇院的演出合約、退出同年藝術節。當時劇院總監勞芬貝格回應表示不能理解其他團體退出的理由，並認為這是「歇斯底里式的非理性反應」，此話一出立即引發大批媒體不滿，並在2月中的劇目說明記者會上多次打斷劇院總監簡報並大聲詢問：「你們說今年的五月藝術節是獻給世界各地的政治犯並和烏克蘭站在同一陣線，但安娜．涅翠柯卻同時在受邀名單上！」勞芬貝格則大聲駁斥：「你們要是不想聽我說話，請離開這裡！」這段爭執影片在當天在各大新聞台播出，一夕之間成為黑森州的熱搜話題。
昔日言行挺普丁，備受質疑
為什麼一個歌劇明星的登台演出會引發如此巨大的爭議？2014年，當俄國吞併烏克蘭的克里米亞、緊接著入侵頓涅茨克（Donetsk）地區並建立扶植政權新俄羅斯聯邦（Novorossia）後，涅翠柯捐給頓涅茨克歌劇院（Donetsk Opera and Ballet Theatre）100 萬盧布（時值約 18,500 美元），還與叛軍最高政治領袖之一的Oleg Tsaryov一起高舉新俄羅斯聯邦旗幟給記者拍照。她表示，一旦該地區解除軍事警戒，她就會前往頓涅茨克歌劇院演唱，還說：「我與政治無關，我只想支持藝術。」2018年，涅翠柯也公開聲明對支持普丁競選總統連任，並向法媒《世界報》（Le Monde）表示：「過去 20 年來，普丁為文化、藝術和藝術家做了很多事，以至俄羅斯今日成為世界文化之都。」甚至她在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前的2021年9月，在克里姆林宮舉辦自己50歲生日的慶祝音樂會，總統府發言人Dmitry Peskov則在台上宣讀了普丁獻給她的生日致詞。
在俄國入侵烏克蘭前，涅翠柯的事業正處於高峰。擁有俄國與奧地利雙國籍的她，在不同城市擁有房地產，數不清的邀約使她的檔期滿到3、4年後，她與俄國馬林斯基歌劇院和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都有長達20多年的合作。20多年來，只要她的名字出現在劇目中，該場歌劇的票就會被秒殺。
但在俄國入侵烏克蘭後的第一時間，2022年2月24日，安娜．涅翠柯所有的演出邀約都被取消，歐美各大歌劇院都要求她公開譴責戰爭和批評普丁，否則無法讓她登台。戰爭爆發後的第3天，她貼出了一篇反戰聲明，但拒絕譴責普丁，然而隨即在當天刪掉，之後再發一篇抱怨文：「強迫藝術家或任何公眾人物在大庭廣眾之下發表政治見解和譴責他們的祖國是不對的。」
2022年3月底，涅翠柯又發表了另一篇聲明表示「明確譴責對烏克蘭的戰爭」，並強調她「不是任何政黨的成員，也不與俄羅斯的任何領導人結盟。我承認並為我過去的行為或聲明可能被誤解而感到遺憾。事實上，我一生中只見過普丁總統幾次。」
她的聲明讓俄國境內高層視她為叛國分子，但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總監還是堅持取消與她的長期合約，並說明「如果涅翠柯能證明她在未來真的能夠長久完全撇清與普丁的關係，我會願意與她進行談話。」但在戰爭持續期間「可能再也不會歡迎她登台演出。」其他許多歌劇院也不願意繼續邀她登台。
發表聲明，以便重返舞台
她解雇了長期合作的經紀人Judith Neuhoff，因為經紀人強烈要求她公開譴責普丁。她拒絕了世界各地的媒體採訪長達數月，直到2022年6月她才接受德媒《時代週報》（Die Zeit）獨家訪談，表示自己是個天真的人，對政治一點都不了解也不關心，與頓涅茨克分裂主義領袖共舉國旗、在克里姆林宮慶祝50歲生日、名字出現在普丁的支持者名單上……都是巧合。並說明因為她的家人都還在俄國，要是她公開譴責普丁，家人的安全可能會受到威脅。
儘管在世人眼中這不過是涅翠柯想重返歌劇院舞台的說詞，但的確有許多歌劇院期待這樣的聲明，因為這樣劇院總監們就可以繼續邀她出演，並以此告知當地政府與媒體：涅翠柯已經認錯了、也譴責了戰爭，她唱得那麼好，就讓她回來繼續唱吧。其中，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就是頭幾個邀請她的劇院。
但她的重返舞台之路也伴隨著不斷的示威抗議，無論她去哪都受到當地政府、媒體和民眾的施壓反彈。但她主唱的歌劇依舊是開賣就秒殺，甚至有許多觀眾從國外坐飛機來看，因為現在要看她唱歌劇的機會難得。
抗議聲漸息，人們遺忘了嗎？
2023年5月初，涅翠柯在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登台那天，有些剛下班的劇院員工也加入了抗議，還有一些劇院樂手也加入演奏烏克蘭國歌以示支持。涅翠柯或許不等於烏俄戰爭，也不等於普丁的政策，但給她舞台，是否代表著認同她過去所支持的俄羅斯帝國榮光、侵略擴張和愛國主義？在劇院的營運邏輯裡，市場考量通常大於道德考量。反過來說，制裁一位曾大力支持獨裁者的藝術家，是否違反藝術自由的原則？
事隔一年，2024年5月初，在涅翠柯於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再次登台當天，劇院正門外的草坪上只有30、40個抗議人士，連媒體都彷彿是應付了事般，在整個2024年關於她的報導裡只對她提到幾行字，主要是「涅翠柯即將重返威斯巴登五月藝術節」，然後就繼續寫其他事情，彷彿前一年引起的軒然大波不曾存在。同樣的，她在其他城市的歌劇院登台也愈來愈少引發關注，抗議的人和媒體報導也愈來愈寥寥可數。
俄國侵略烏克蘭已過了兩年多，相關的媒體報導愈來愈少，也許媒體被以巴衝突和其他新興議題引開了注意力。德國議會中撥款補助烏克蘭武器經費的進度愈來愈慢，額度愈來愈下降，議會對已被德國接納的烏克蘭難民的補助也逐漸出現遲疑態度。彷彿，戰爭已逐漸被人們遺忘……
在人們逐漸忘記烏俄戰爭的態度上，讓人遙遙預見台灣的未來。要是哪一天，中國真的發動對台的侵略，過了一兩年，也許台灣就會逐漸被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們遺忘，像2024年5月4日涅翠柯登台那天，許多人不覺得需要排開事情來參與劇院外的抗議一樣。
當然，希望最壞的情況永遠不會到來。
延伸閱讀
〈翻轉以往結局 打造「非中國」的異域幻境——德國威斯巴登黑森州立劇院的新製《杜蘭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