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德國威瑪藝術節（Kunstfest Weimar）於8月21日至9月8日間在圖林根自由邦威瑪市（ Weimar, Freistaat Thüringen）舉行。應德國策展人羅弗．漢默克（Rolf C. Hemke）之邀，MeimageDance舞團與作品《林相繽紛》於今年的威瑪藝術節演出。這部融合虛擬實境（VR）與現場舞蹈的作品，以台灣民間傳說「林投姐」（註）為靈感，透過數位擬態與舞者的肉身相，為歐洲觀眾帶來了一次跨越死生與虛實邊界的震撼體驗。
作為德國最具影響力的現代藝術論壇之一，本屆威瑪藝術節以「Wofür wir kämpfen」（我們為何而戰？）為題，意圖引發觀眾對於過去幽靈如何影響當下的深思。在這個藝術節中，「幽靈」象徵當前歐洲社會、政治、經濟所面臨的拉扯與撕裂，是歐洲懷疑主義的幽靈，也是族裔民族主義的幽靈。這些主題在藝術節結束後，將隨著《另一個俄羅斯 The Other Russia》巡迴展繼續延伸，該展覽展示了人權組織MEMORIAL對抗史達林暴政、爭取民主俄國的影音記錄。
而在眾多隱喻的「幽靈」中，MeimageDance舞團的「林投姐」是藝術節上唯一「具象化」的靈魂。在威瑪國家戲劇院的黑盒子實驗劇場（Studiobühne），《林相繽紛》打破了觀眾與舞台之間的傳統界限。藝術總監何曉玫邀請觀眾進入表演空間，圍坐在舞台中心的米堆旁。昏暗中，隆起的米丘掩埋著即將揭開之事。「民間流傳的鬼故事常常反映社會問題，揭示集體恐懼與內疚的心理。」藝術總監何曉玫說：「林投姐的故事寄託了早期女性的困境，她的存在只能通過普世價值的凝視來得以認可。」
演出的前半段，觀眾透過VR錄像見證象徵林投姐的舞者身體在百劫後獲得釋放。她的形象巨大如地景，但近距離觀看時，只能捕捉到斷片的紋理，難以辨識全貌。VR技術讓觀眾同時感受到空間的縱深與廣度，創造出新的凝視。「台灣的民間信仰裡，人跟神的界線是彈性的。人可能因功德成神，也可能因成鬼作亂而被立廟安撫、祭祀......COVID-19疫情肆虐時，我對劇場藝術依賴實體場域的脆弱性曾感到焦慮。劇場容易因現實因素的劣變而被犧牲。這促使我首次嘗試以VR形式創作。在錄像中，舞者不會老去，也沒有生理條件的改變，時空被定格，彷若成神。」何曉玫表示這樣的文化意識貫穿了《林相繽紛》對「虛」「實」的探索，推動觀眾思考人與鬼神、過去與未來、現實與幻化間的種種界限。
在威瑪藝術節的演出中，《林相繽紛》由舞者何亭儀的現場表演接續，進一步回應了藝術節的主題——「我們為何而戰？」當觀眾摘下VR眼鏡，便發現舞台中央的米堆中，有一具身體正在甦醒。舞者的手臂首先如破土的芽般自米堆頂起，伴隨以林投木製作的大廣弦的音色，錚錚顫顫，展開富有生命力的韻動。米粒在舞者的皮膚上滾淌，時而輕黏輕落，時而在空中灑出一道半弧。米的鋪陳與飛揚在原本的舞台上似乎再建立了一個舞台。
「台灣以農立國，珍視白米。米成為對林投姐跨出虛境、落地後的祝福。脱糠後的白米是稻的胚乳，細滑裸露，也象徵靈魂擺脫人世的謊言與仇恨，回歸本真。」何曉玫說。但這裡的「裸」並非世俗意義上的裸露。舞者的身體經過視覺藝術家盧玫璇的特化處理。部分器官的排列如未成形的重組：一塊塊鼻軟骨從舞者胸腔處往下體延伸，節節如脊椎；左右臀上則有各有突出如乳頭，呈現一具不受框架束縛的身體。
「有人認為，新科技帶來的聲光娛樂正在與傳統劇場競爭。疫情的那幾年，當我積極利用科技為媒材探索後，發現科技打開觀眾的感官方式既能直接突破舞台的鏡框，更重塑了人與環境、觀眾與創作者的互動。」疫情後，隨著人們逐漸恢復與環境的固有互動，何曉玫反而將非鏡框式的舞台帶入更多非傳統表演場域，如廟宇、作醮儀式與陣頭，期待與在地社群產生更廣泛地、不被刻板印象束縛的聯結。
策展人羅弗．漢默克表示：「來自台灣的舞作在題材、科技融合與藝術表現上的高度，令人驚豔。」《林相繽紛》在思想上討論了「戰」的意涵，轉換了「戰」的形式，為這場激盪的文化辯論提供獨特的視角。在「為何而戰」的幽靈咆哮中，何曉玫舞團結合台灣鄉野傳奇「林投姐」，予其由我重生之姿，在德國威瑪藝術節的尖銳提問中留下一聲柔韌。
註：
關於《林投姐》傳奇（摘自維基百科）：《林投姐》是台灣南部流傳甚廣的民間故事。故事的背景應發生在台灣拓墾時期，清帝國道光、咸豐年間的台南鹽水到嘉義布袋一帶。故事主軸均架構在女主角被騙財騙色後上吊於林投樹，死後冤魂不散。
《林投姐》後被寫成歌仔戲劇目，是野台時常上演、受民眾歡迎的夜戲。表演內涵上，《林投姐》則有最後壞人必得報應，以勸人為善的道德寓意。
其一版本：寡婦李昭娘的丈夫因海難去世後，她獨力撫養3子，並與丈夫生前好友周亞思產生情愫。儘管輿論非議，她仍將亡夫遺產交由周亞思打理。不料，周亞思為圖謀錢財，獲利後逃回汕頭另娶，遺棄昭娘一家。李昭娘在孩子餓死後，絕望自縊於林投樹下，成為厲鬼「林投姐」。最終經他人幫助，李昭娘的亡魂渡海前往汕頭，報復背叛她的周亞思，使其發狂自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