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2023年9月，劇場難得站上熱門新聞版面。那是2024年總統大選名單底定前，各陣營搭檔引發熱議與遐想之際，當時決意獨立參選的鴻海創辦人郭台銘，震撼宣布將由資深演員賴佩霞擔任副手。對社會大眾來說，震撼的或許是賴佩霞先前才於影集《人選之人》飾演「總統候選人」角色，宛如虛構情節溢出真實世界的錯亂。但對劇場圈來說，更震撼的是賴佩霞主演的舞台劇《蘑菇》，前一天才宣布開賣，如今勢必停擺。

就在不知是超寫實還是荒謬劇的現實情境中，新聞焦點跟著政治局勢繼續向前，劇場回歸一如往常的邊緣版面。至於這齣為「Birdy」馮勃棣拿下2020年臺灣文學獎「劇本創作獎」的劇本《蘑菇》，則從前次製作方動見体劇團轉回另位老搭檔楊景翔手中，促成導演楊景翔與馮勃棣跨度超過10年的「二度合作」。

走向第三部曲　也走向編導的不同階段

問起和馮勃棣多年累積合作默契，楊景翔認真回想：「真正說起來，其實我們只合作過 《我為你押韻—情歌》一個作品而已。」但從早期創作社小劇場版本，到疫情期間踏上國家劇院舞台的 《我為你押韻—情歌Revival》版，卻也玩出同一個劇本的不同樣貌。

相較 《我為你押韻—情歌》無厘頭的愛情喜劇調性，《蘑菇》更為深入黑暗人性，從一對母子關係探討「以愛為名的掌控與傷害」，如馮勃棣所說。而這也回應了其自2015年《Dear God》開啟的「神之三部曲」追尋，以創作叩問人類存在於這世界的苦難、罪行與終極盼望。

馮勃棣並不諱言自《Dear God》、《神農氏》到《蘑菇》，「是跟著自己生命狀態在走的。」歷經《神農氏》對神（或被視為「神」的精神寄託）完全絕望後，他卻也想問「然後呢？」於是有了《蘑菇》「在虛無飄渺的信仰盼望中，最終閃著一絲希望」的作品。

這是編劇馮勃棣與《蘑菇》的故事。但是，楊景翔與《蘑菇》卻不是因總統大選才開始的。「我記得是在2020年9月，某次和Birdy相約討論即將重演的《我為你押韻—情歌Revival》劇本，Birdy也和我分享了《蘑菇》。」楊景翔回憶：「當下覺得這劇本很硬也很猛，不過考量到劇團那段時間接連幾個大製作，於是也沒積極爭取製作這齣戲。」想不到繞了一圈，《蘑菇》在更合適的時間點出現。

連續投入多齣通俗作品如《單身租隊友》、《台灣有個好萊塢》與《阮是廖添丁》的楊景翔，認為《蘑菇》「就像是自己此時期需要的作品」，能讓他跳脫形式手法，觸及生命與人性的嚴肅議題。「而這也沒有偏離我對Birdy的認識，好比《我為你押韻—情歌》同樣充滿著角色負面悲觀的自我質疑，只是以愛情喜劇來包裝；《蘑菇》則是用更幽微的方式描述『主角的糟糕狀態可以有多少面向？』——面對每個人內心的黑洞，就像是你我無法掌控的能量，有時甚至讓人享受其中。」楊景翔說。

跨越詩意的裂縫　看見現實生活中的超現實

馮勃棣在《蘑菇》劇本引述美國劇作家艾瑞克．卡普蘭（ Eric Kaplan）：「人類歷史上的每一場戰爭、每一次種族屠殺，都是感恩節晚餐時吵架的誇張版。」親密人際關係的衝突與傷害，實際反映了人類歷史進程的各種樣態。而《蘑菇》劇中角色的對話語言，也同樣跨越了寫實日常與更深一層哲學詩意的裂縫。

創作涵蓋脫口秀、饒舌，近日還出版小說處女作的馮勃棣，本就擅長調度文字風格，也在《我為你押韻—情歌》發揮得淋漓盡致。《蘑菇》雖以寫實場景為基底，但馮勃棣強調劇場並不同於影視作品，「角色內心寫實，語言卻從不寫實，藉由劇場感、音樂性，形成劇場獨特的語言系統與風格，魔幻而詩意。」楊景翔則認為劇中角色一方面順應「母親想要成為詩人」的設定，另一方面也像是「寫實溢出的詩意」。

此外，楊景翔另安排舞者鄒瑩霖以肢體呈現劇中第三名角色，成為麥克．傑克森、愛因斯坦與毛澤東——馮勃棣所謂「人類文明歷史代表人物，在其領域的頂尖強者」——意識的化身。加上前幾年開始關注、嘗試多卡司長銷劇的經驗，楊景翔也邀來4位硬底子演員王琄與黃迪揚、徐堰鈴與崔台鎬各自配對，「像是在排兩齣戲」，盡可能降低基本框架的限制，給予兩組演員最大的詮釋空間，在「拙於表達愛，只能不斷擴大傷害」的過程中，開展出各自獨特的「病態的愛」。

什麼是愛？人們如何去愛？楊景翔提到社會過於執著成功與偉大，「但沒人想把事情搞砸，只是現今社群媒體長期渲染，總讓人覺得隨時在失敗。」從輕快浪漫的《我為你押韻—情歌》到失控崩解的《蘑菇》，都讓我們看見現實生活最超現實、最荒謬的人性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