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未知的恐懼與想像,始終蘊藏著無限的可能。近年來,全世界共同面對流行病毒的肆虐與國際局勢的動盪,人們對生存環境的不安更加深切,也因此激發出更廣闊的想像力。作為對社會動向最敏銳的一群,藝術家如何透過創作回應這個世界的脈動,並與觀眾分享心中的感受,已成為重要的課題,他們經過時光淬練、打磨而出的作品,正是人類表演藝術最真實且珍貴的寶藏。2025年8月初,日本東京新國立劇場(New National Theatre,Tokyo)全新製作、世界首演的歌劇 《娜塔莎》(ナターシャ)就是這樣一部傑作。

跨國合作的孕育與誕生
《娜塔莎》是新國立劇場兩年一度「日本作曲家委託作品」系列的第3部,由藝術總監大野和士策劃,邀請日德雙語作家多和田葉子撰寫劇本,當代音樂代表人物細川俊夫譜曲。前者擅長跨國界與語言、自然等主題,後者則經常反思自然、人性與環境危機的關係,特別是日本大震災後探討文明與破壞的循環。 從2019年的策劃、2021年撰寫腳本、2023年完成初稿,2024年作曲到今年4月完成總譜,期間歷經新冠疫情及目前進行中的烏俄戰爭與加薩爭端,世界更加陷入混沌。
在形式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歌劇以多種語言演出,包括日語、德語、烏克蘭語等。歌劇由合唱團的呼吸聲揭開序幕〈海〉,管絃樂以最低音與最高音彷彿拉起世界的空間。舞台上的人們躺著扭動身軀,「海」這個詞以30多種語言重疊低語,水波映在身上閃閃發光。波濤翻騰過後出現了兩個人影:在地震與海嘯中失去母親與故鄉的阿拉托,以及逃離被毀家園、四處流浪的娜塔莎。阿拉托以日語唱起「彼方浮現的高大女人——啊,遙遠得無法擁抱的母親」,相對地,娜塔莎則以烏克蘭與和德語,回應夢境一般的詞句。雖然語言不通,心靈卻隱約相互吸引。此時,梅菲斯特(歌德名著《浮士德》中簽署靈魂契約的惡魔)的孫子現身,帶著黑色喜劇感,自稱僕人來服務他們,以誘惑的姿態引導兩人開啟了地獄之旅。

七重地獄的映照
第1場名為〈森林地獄〉,打擊樂伴著合唱團唱的卻是「沒有樹的森林」,暗示著森林破壞、物種消失,展現人類對自然的掠奪。第2場〈快樂地獄〉場景立即轉為夜店風格,薩克斯風、電吉他的即興音樂充斥,兩位包裝誇張華麗的歌手拿著麥克風唱歌,從兩旁側台滑進滑出。過度消費、塑膠污染無法解決、物質快樂的荒謬與自毀表露無遺,終因大地震引發大海嘯,進入第3場〈洪水地獄〉。
大型塑膠布如海水一般吞噬一切,即使宗教也無可救贖。娜塔莎與阿拉托相擁入眠,祈禱度過紛亂。醒來之後已是第4場的〈商業地獄〉,地板上排放整齊的地洞上冒出戴著金錢符號面罩的人們,在急速節奏與不斷反覆下,重複著一樣的動作並唱著擬聲詞,如代表數錢的「呷啦呷啦」、拼命工作的「啪哩啪哩」來諷刺現代人。在旁邊拿著$符號手杖穿著西裝的管理者之間,梅菲斯特的孫子拿著金錢誘惑阿拉托,他戴上金色手套和一位全身金色裝扮的人打拳擊。有趣的是,在這層地獄有兩位商人竟唱出中國古代詩人屈原的《國殤》及莎士比亞的詞句。最後,有一位小丑模樣的流浪漢推著購物車緩緩走出,上面寫著「需要錢」,揶揄意味十足。 在此,電吉他、合成器加入,發展為全體樂團齊奏。

隨著一聲強烈敲擊聲,投影墨汁滴進水中,他們來到第5場〈沼澤地獄〉,影像出現了幾座像是核電廠的建築,不停地冒著黑煙,有的景象甚至令人悚然。抗議聲此起彼落,口號卻是一些如「爬蟲類也有人權」之類的離奇訴求。穿著防塵衣的人左右架著麥克風讓梅菲斯特的孫子闡述理念,之後也試圖將娜塔莎推上高點,窸窸窣窣的耳語掩蓋了所有。阿拉托極力將娜塔莎從梅菲斯特的孫子及群眾中救出後,兩人深切感受到彼此的愛意,依偎著彼此睡去。
不知不覺中,他們進入了第6場〈炎上地獄〉,觸目皆是山火、災害迅速蔓延。此時音樂非常精采,有短小的間奏曲,也有梅菲斯特的孫子唱出怒火詠歎調,火焰與管絃樂所產生的噪音交互對應,在轉入小調之後,全世界陷入了火海。最令人膽戰心驚的是娜塔莎以詠歎調唱出的控訴:「人類為何存在?這藍星上的怪物!」「人類滅亡時,將草木與動物都一併拖下水。」一切燃盡之後,他們抵達第7場〈旱魃地獄〉。絕望的阿拉托對娜塔莎的愛已枯竭,接著,多語言低語的「海」又響起。突然,一座倒立的巴別塔顯現。靜謐的水聲一滴一滴地低語。他們像是體悟到什麼似地說著:「往下爬卻發現在頂端」「愛消失時,就是愛的開始」,二重唱裡問著「從這裡,我們將看見什麼?」兩人站在梯子上不斷往上升,最後影像遠方透出三角型的光,人們緩緩地向著光走去,在寧靜的水聲、鈴聲中結束了整部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