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讀劇成為消費體驗
讀劇一旦開始售票，當然得遵循市場法則，讓觀眾覺得「值回票價」——無論觀眾期待從讀劇演出得到什麼，又或者各有各的打算。
我曾在2022年為《PAR表演藝術》雜誌的年度現象關鍵字「階段性呈現」撰文，提及2013年松菸誠品開幕，標榜要在商場陳設「金工、木作、陶藝、十字繡等體驗區，讓民眾彷彿踏入了設計師或工藝家的工作室中」（註1），讓工藝品不再只是作為「商品／成品」販售，也讓消費者能親自體驗製作、創作的過程。此現象延伸至劇場，「觀看體驗」不再限於作品、成品，進而涵蓋創作階段，讓身為消費者的觀眾能擁有更全面的參與感。（註2）恰好這年，也正好舉辦首屆「為你朗讀」與「劇本農場」。無論這兩個讀劇活動是否保持類似的市場考量，如此共時，多少暗示著社會氛圍之於消費體驗的轉向。
但觀眾究竟為何要無償、甚至自掏腰包，成為劇場實驗的白老鼠（雖說這個提問，似乎也不限於讀劇演出）？先不提每場讀劇各自初衷，一旦售票成為商業行為，便不能不從經濟角度顧慮觀眾感受，多少還是得讓觀眾覺得精采，好聽好看。這大概也是理應低成本、形式單純的讀劇，卻總是在展演規模之間拉扯，甚至加入簡單走位、燈光變化、音效搭配，以豐富舞台變化的原因之一。
此外，不少讀劇活動為劇本媒合導演，導演也帶入自身美學偏好與劇本詮釋，更加模糊劇本原初面貌。往好處想，在讀劇階段能有導演從另一角度解讀劇本，有時能為劇作家帶來更多未曾想過的可能性；但另一方面，也可能錯失找到缺陷、改正修整的機會。
回過頭來看「未成熟」的讀劇發表，有時吸引人的正是未被局限的可能性。大型商業劇場以讀劇導入「作品開發」思維，近年在音樂劇更為常見，公部門場館如臺北表演藝術中心、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臺中國家歌劇院或先後、或持續投入資源，民間單位也有榮耀基金會與文化內容策進院（後簡稱文策院）共同策畫「讀劇匯—音樂劇創投媒合平台」。
從產業面來看，讀劇能協助篩選具有發展潛力的作品；但若從創作角度來看，讀劇也提供以較低成本實驗創作語彙的機會。對於動輒耗費千萬預算的音樂劇，失敗的成本太驚人，不免讓創作策略趨向保守；但讀劇卻營造了相對安全的空間，因而在這類讀劇演出，往往更能接觸各種天馬行空的題材與形式。投資者、製作方在這類場合尋找潛力標的，創作者得以第一手獲得觀眾回應，觀眾既能提前參與，也能看到更多不同類型的作品——這會是理想的三贏狀態。至於那些無從進入後續階段的作品，或許也用某種方式激發了其他人的創作想像。
從文字到聲音，拓展文本定義
音樂劇讀劇在商業操作之外，也連帶拓展劇本的「文本」定義，從文字延伸至音樂。這對透過音樂敘事的音樂劇來說或許天經地義，卻也呼應了讀劇試圖從「聽覺」理解、感受劇本的初衷，讓「聲音」成為進入劇本的另一途徑。身體氣象館以「為你朗讀」為讀劇活動命名，正強調「『讀劇』可以是令人對敘事神往的對白詮釋，自然也可以是人聲、器樂的聲響重混，創造歧異的劇場聆聽經驗」（註3）；或如黑眼睛跨劇團2020年於嘉義小劇場戲劇節讀劇演出《沙拉殺人事件》，便找來即興音樂家李世揚參與各種聲音實驗，奠定日後再拒劇團搬演此作的形式基礎。（註4）
2025年《湖底之鬼》雖以「音樂說故事劇場」（Storytelling Theatre）定位，但其採用低限視覺、放大聽覺，並強調「扮演」的表演形式，也讓人聯想到音樂劇讀劇之觀戲體驗。事實上，近年常見的「讀劇音樂會」，在預先發表作品、測試觀眾反應的基本目標之外，也營造出另一種跳進跳出的觀演距離，為作品打開第四面牆，反而找到了更有趣、甚至更貼切的表現方式。
多年運作「為你朗讀」計畫的身體氣象館負責人姚立群，便曾提及「讀劇概念如今也有鬆動，但『拿著劇本演出』還是有其象徵意義。」（註5）這大概就是《沒有人想交作業》讀演版本反而讓觀眾印象深刻的原因——正是讀劇獨一無二的形式，為無奈人生帶來後設詮釋。
讀劇從閉門到售票、從文字到聲音、從發掘新銳到國際交流，或從創作實驗到商業潛力，不管懷抱何種期待，最終總是能帶劇本走到更遠的地方。
註：
- MOT TIMES明日誌編輯部：〈台灣原創品牌匯聚，誠品松菸店開幕！〉，MOT TIMES明日誌，2013/8/15。
- 見白斐嵐：〈從觀演關係與產業生態，思考「階段性呈現」的下一階段〉，《PAR表演藝術》第350期（2022年12月）。
- 葉杏柔：〈燈亮有戲，身體氣象館何以「為你朗讀」〉，《國藝會線上誌》，2023/11/23。
- 讀劇與正式演出導演皆為陳雅柔。
- 姚立群訪談，2025年5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