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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魂遇判〉的幽冥世界。左起:王德雁饰花神、华文漪饰杜丽娘、齐复强饰判官(言午 摄)
演出评论 Review

远望静观《牡丹亭》

除了艺术上的成就和把昆曲介绍给许多新观众外,这次制作在改编、导演、表演、编舞、布景和服装设计等方面的努力,都为今后的工作提供了珍贵的参考。

除了艺术上的成就和把昆曲介绍给许多新观众外,这次制作在改编、导演、表演、编舞、布景和服装设计等方面的努力,都为今后的工作提供了珍贵的参考。

《牡丹亭》

1992年10月3~6日

国家剧院

这次国家剧院演出的《牡丹亭》,媒体的报导和专家的评论,一致认为是四十年来台湾昆曲史上的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虽然有些人可能因期望过高或看过大陆的演出,觉得不够完美,提出一些爱之深责之切的建言,但就整体而言,多予以赞美与肯定。对华文漪的杜丽娘、史洁华的春香、高蕙兰的柳梦梅,文字、评论和现场掌声,都表示肯定与激赏。可能因为报纸的篇幅太小,对这次演出的编剧、导演、和设计,都轻轻带过。

我三日晚在二楼二排远望,五日晚在一楼二排近观,两场的印象大致相同:春香近观不如远看;华文漪远近都好,只是有些时刻空有美妙的身段而乏内心戏的配合;高蕙兰五日的表现似比三日的稍好。这些美中不足的地方,我觉得编剧和导演也要负相当的责任。本文拟就一个爱好剧场的普通观众的角度,来谈谈我个人印象较深刻的几点。

一、剧本结构的探讨

将汤显祖原来五十五出的戏浓缩为七场,虽然不是把原剧删减近八分之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情节的进展必须使「现代」的观众觉得合理,才会相信和投入(make believe)。所以,改编者除删减外有时也不妨增添一点点楔合性的东西。《牡丹亭》使我困惑的地方约有下列几处。

第一场陈夫子不测试丽娘却要春香背书,喜闹有余、情理难解。后来他叫顽皮的小春香到书房外去念书,才开始教导丽娘;可是才说了几句就说春香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接著春香回来,老夫子不一会即放学。令人觉得他实在是个不负责任的烂老师。陈最良夫子是杜父特别请来教丽娘的,按常理说他应该先教丽娘,春香有意无意地在一旁捣蛋,他才罚她背书或出去。

从表面看春香的出去而发现花园,为后面的游园「舖路」,是个不能省的穿插。但是我觉得如果用春香的顽皮把老夫子气走而结束当天的上课,更为合理可信。因为花园为杜家私有(戏词曾多次提到),丽娘和春香没有理由不可以去,没有理由不知道,自然没有必要借春香的外出去发现它的存在。

如果再进一步去看,杜父的「训女」安排也欠妥。第一:陈夫子已来了至少一天了,台词也未提到丽娘或春香有什么越规的行为,杜父为何要训?(原著中的训女似为陈夫子刚来、丽娘拜师时,较为合理。)第二,杜父从此未再出场,如此昙花一现实在「浪费」。相反地,陈老夫子在第七场的出现实在令人费解。他原是杜家请来教丽娘诗书的,如今丽娘死了将近三年整(此处字幕「三年后」也不合剧情),他还留在杜家做什么?(此处如改为杜父、杜母和春香到后花园吊祭丽娘,应较为合理。)

改编的《牡丹亭》省去原著第三十六出以后的戏而以〈回生梦圆〉结束,让丽娘和梦梅的相见仍似幻似真,我很喜欢。因此,我想如果删去首场中的训女和闹学片段,加强杜丽娘「少女情怀」的心理戏,或许会增加全剧结构上的完整性和趣味。严格地说,训女和闹学的戏在剧情的发展上弊多于利,因为当丽娘决定第二天和春香去花园玩耍时,并没有说要偷偷地去或是先向老师、父亲或母亲请求许可,训女不发生作用(或「不发生作用」的作用)。

二、导演手法的思考

导演的任务是「统合」全戏的表演、音乐、舞蹈、设计和决定动作(action)的节奏,所以导演必须和戏保持一个距离,不宜兼饰任何脚色,才能做好这个工作。国内许多年来爱一手包办又演又导的不良做法,在这次的《牡丹亭》中仍未能完全革除(副导演仍兼饰判官),我不知道一些不十分协调的地方,是不是主导和副导间「分工」所致?还有,就表演的成功和缺失来说,有时很难肯定是导演或演的功、过。所以,下面的讨论中有时会牵涉到表演。

中国古典戏曲虽有许多俗成的表演程式,但应该不是完全不可变的。我不是说《牡》剧的导演秦锐生太墨守成规,而是觉得他还可以多导一点。例如丽娘和梦梅由见面到定情一段,她表现的矜恃(或矜持)很不够,她比西方的茱丽叶初见罗蜜欧时的态度还直接、大胆,感情开放的渐层和韵味不足。把两人在太湖石边幽会的高潮完全移到场外,而场上花神的群舞也没有烘托或象征出他两人在太湖边「把领扣松、衣带宽」的「温存一饷眠」的情景,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柳梦梅的几处情绪变化,也缺乏层次转换上应有的细腻。例如在第五场的〈访园拾画〉中,他出了梅花观的门,遇到春香、石道姑、陈最良三人,三人走后他一个人进小门、过小廊、小径、又通过蝴蝶门、再过一小门而进人内院,这时他人在舞台左下方,却一眼就看见了右上方太湖下后方的画卷,未免太直接乏趣了。(奇怪!一卷没有任何包装保护的纸质画像竟会放在太湖下三年而完好如新。)他虽然经过那么多的路才拿到画,回去时却三两步就下场了。(我不明白此处为什么不先暗灯再下场?)柳梦梅在〈叫画幽遇〉中有些地方也是只依程式、不循心理的「表演」。当丽娘告诉他自己是鬼魂时,他的反应太平直了。还有,他看了好几次画却一直没有注意到画像左上角的题字,叫人难以置信。

掘墓的戏也有点欠自然、俐落、有力。梦梅举锄上场才掘了两下,听见有人来即弃锄躱藏,太没有情胆了!他必须在天亮前开棺救活丽娘,应该专心掘墓,直到来人夺走他的锄头,于是他改用双手挖土(应有身段可做),再被拉开,在焦急下跪地恳求(或情急拚命,夺回锄头)……不是个更可爱的「罗蜜欧」了吗?

三、布景的虚实变化

过去我国传统剧场之不用布景的原因很多,并且有些是非剧场本身的因素,无法在此讨论。在这一节中我只拟约略地说说《牡丹亭》中由剧本形式所产生的布景问题。

当人物的动作限於单一地点时(如丽娘的书塾、闺房、柳生的书房),设计者用写实或象征都可解决;但碰到如上述的〈访园拾画〉的段落,实景便很难配合。(这样的场次在传统戏剧中很多,如《苏三起解》、《打渔杀家》、《武家坡》等等。)不过它和第四场〈倩魂遇判〉的幽冥世界又不相同。假如一整出戏中的事件发生于上述三类中的一类,较易解决;如果像《牡丹亭》这样三类都有,统一起来就很难了。

现在我们看到的《牡》剧布景是:首场的闺塾和第二场的花园是实景(悬吊的树叶和背幕上画的亭阁也是视觉上的实景)看起来都很好。但到了〈访园拾画〉中的梅花观一角和太湖石、梅树左右并现时,问题便发生了。我们从柳梦梅的台词和身段中,知道这两处中间相隔许多门、廊、小径,要靠观众的「想像」去体现,但摆在眼前的相邻实景大大地妨碍我们的「想像」力,甚至叫人感到困惑。

我认为聂光炎是国内最细心、尽职和有创意的舞台设计家,但他在设计《牡丹亭》时是不是太小心保守了 ?我的感觉是:他是在极力保存传统中去求新求变。他似可大胆一点,如不用落幕换景(二道幕当然也不必用了),随著情节的进展,配合演员的表演场景在观众眼前转换,可能会灵活得多。(必要时导演可将剧本稍加变动以资配合。)

从理论上说,在观众眼前换景可能更符合传统剧场的惯例。检场不是当著观众在更换或移动道具的吗?

现代科技的发明也为舞台上演出添加许多以前没有的效果,如《牡》剧中灯光配上乾冰和喷雾所产生的气氛。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演员或舞者的动作会把烟雾很快驱散,气氛就消失了。不知道有没有设计者试过什么凝聚烟雾的方法?(在理论上说应该可以做到。)

四、结语

虽然上面的话多属责之较切的探讨,但我必须说:这次《牡丹亭》的制作确有多方面的意义:除了专家已谈到的艺术上的成就和把昆曲介绍给许多新观众外,它在改编、导演、表演、编舞、布景和服装设计等方面的努力,都为今后的工作提供了珍贵的参考。本文对于它在唱念做表及音乐方面的成就避而不谈,因为已有专家评论,也非我能力所及。本文仅记述远望近观的印象,表示我对传统曲艺的尊重和期望它的更臻完美。

 

文字|黄美序 戏剧评论家、淡江大学西洋文学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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