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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狼》巧妙运用道具(如跷跷板),构图充满张力。(刘振祥 摄)
专题报导 Feature 专题报导 Feature/实验剧展

九二年实验剧展汇评

国家剧院主办的第五届实验剧展落幕了。从一九九二年八月开始,在一百五十个观众席的国家剧院实验剧场,共有六个剧团六出戏演出五十三场。这届剧展的各个戏,呈现多样而歧异的面貌。本刊特别举办一场「实验剧展年度汇评座谈会」,针对每一出戏作详尽的讨论,包括理念的探讨、技巧方法的分析等等。同时,也对台湾的剧场及文化环境提出看法,希望在原来的「表演/观众」的关系之外,能够解析出剧场与社会之间更多的面向,例如「表演/批评」或「表演/媒体」等关系。

国家剧院主办的第五届实验剧展落幕了。从一九九二年八月开始,在一百五十个观众席的国家剧院实验剧场,共有六个剧团六出戏演出五十三场。这届剧展的各个戏,呈现多样而歧异的面貌。本刊特别举办一场「实验剧展年度汇评座谈会」,针对每一出戏作详尽的讨论,包括理念的探讨、技巧方法的分析等等。同时,也对台湾的剧场及文化环境提出看法,希望在原来的「表演/观众」的关系之外,能够解析出剧场与社会之间更多的面向,例如「表演/批评」或「表演/媒体」等关系。

【第一部分】

总体现象评估

主席黄建业(以下简称「黄」)先征求确定了座谈的方式是先就这届实验剧展整体发表看法,然后针对每一个戏个别讨论,最后再谈八十二年度实验剧展评选的问题。

钟明德(以下简称「钟」):这六个戏里面,《荒野之狼》的方圆剧团算是属于最早一代的小剧场。《斗灯首》的新影象剧坊,和《海洋吿别II》的河左岸,都是一九八五年左右出现的;用我自己的术语来讲,就是第二代小剧场。另外三个,《蝴蝶君》的进行式,《三个不能满足的寓言》的息壤,和《晚安,我亲爱的妈妈》的果陀,则是九○年代以后出现的。这三个戏几乎都跟艺术学院戏剧系有关;特别是《蝴》和《晚》,从编、导、演到幕后工作人员,差不多全让艺术学院毕业生包办了。

这次六出戏看下来的感觉是,整个剧场的环境变了;观众变得比较成熟。现在搞剧场,很重要的一点是,做出来的东西要有足够的说服力,专业性要够。

体制掌握了剧场发展

以上是我的一般印象。底下有三点是要具体来谈的。第一:体制或机构,逐渐掌握了剧场的发展。国家剧院的「实验剧展」似乎已经取代了八○年代「话剧欣赏委员会」办的「实验剧展」,开始领导台湾的小剧场。现在很多小剧场的成立都是以参加「实验剧展」为首要目标。这原因不难理解──「实验剧展」不但有优渥的经费(每个团体四十到五十万元),还提供表演的场地,甚至排练的空间。其次是它的「能见度」高。再加上每年举办一次,这些条件太优厚了,任何人都会心动。而相对于国家剧院的补助演出,文建会则补助艺术团体,补助台北市以外的社区剧场,补助艺术工作人员出国进修,补助艺术团体取得场地等等,我觉得真正是在做扎根的工作;两者刚好成为互补。另外,教育部也是影响剧场未来发展重要的一环,最明显的就是它设立的戏剧科系,对剧场生态已经开始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既然国家剧院实验剧展正逐渐变成未来台湾实验戏剧的主导力量,那么,这种实验性、前卫性的剧场艺术,是否就等于被纳入体制内了呢?是否体制之外的小剧场生存空间就非常有限?我的看法是,并不是体制外就完全没有生存空间,或注定要削弱,在多元化的倾向之下,体制外的人,大槪会比以前更寂寞。这就看你愿不愿意做,能不能坚持理想,找到自己的一片生存空间。我相信以台湾的自由民主,是会有这种空间的。而不管是国家剧院实验剧展或是文建会补助艺术团体,都没有特别的意识型态挂帅,这是很値得称道的,也希望能一直维持。

第二:以观众的立场来看,这次最成功的戏大槪是《蝴》和《晚》。刚才提到,这两个由国立艺术学院毕业生制作的戏,演员和编导都很强,但我感觉最强的还是剧本。

而这两个剧本都来自百老汇。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专业训练出来的戏剧系毕业生,如果想把搞戏当做一种职业的话,马上很轻易地就跟百老汇挂钩起来,反而跟八○年代台湾兴盛的,充满各种政治跟艺术热情的小剧场运动逐渐疏远。所以要小心百老汇的影响。

百老汇可以说是全世界最专业的剧场,它的剧本几乎已经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它把很多意识型态及政治社会问题简单化了,像同性恋的问题,两性之间的问题,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的问题等。

这些问题《蝴》都处理到了,但是处理得非常浅薄,只合做调皮话让大家在party里聊聊而已,反而把这些强有力的槪念消耗掉了。我们不希望看到,一个剧本写得非常聪明,演员也演得非常动人,然后就没有了。

伟大演员来自本土的伟大剧本

同样的,在看《晚》时,我也觉得编剧实在很棒,两个女演员也都非常投入、用心。当时我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们演的角色,是按照中国的文化来描写母女关系,如果我们能有这么好的剧本,两个女演员可能会成为「伟大」的演员。可是,如果她们是演《晚》或《蝴》,再怎卖力,一辈子也只能成为「好」的演员,不是「伟大」的演员。因为伟大的演员来自伟大的角色,而伟大的角色则来自文化的沈淀。所以,单单站在剧场内部条件来看,光是「引用」百老汇的剧本,是很危险的。

相对于上述两个戏,其他几出可以说是本土创作(《荒野之狼》虽然改编自赫塞,但加入许多导演的想法和演员的生活)。这几个戏,观众不觉得那么有趣。问题出在那里?拿《海》来说,他们重新去翻二二八的历史,而这段历史不可能不跟我们的统独论战危机产生关联。要如何用剧场这个媒体去谈这个问题呢?似乎对「河左岸」产生相当大的压力,以致《海》有些地方变得非常艺术,艺术到把自己包得紧紧的,不能跟台湾的现实搭上线。但是,我仍然必须强调,这些创作虽然观众不觉得很有趣,剧场中人也觉得它们缺点很多,这个过程却是非常必要的。艺术从来是最浪费的事情,可能要浪费一百个不好的剧本,才可能产生一个好的剧本。我们不能先期望完美的结果。

但是,在《斗》、《海》和《荒》这三出戏中,演员呈现(或是编导的槪念)有一个地方是我觉得非常不能接受的,就是导演老是让演员一边做一个扭曲身体的动作,同时口中讲述一个故事。我不晓得这是起源于儿童剧,还是从前所谓的「后现代剧场」?但这种处理今天看起来,形式非常薄弱,没有说服力,在整体上也没有什么特殊效果。

最后一点,很简单:我们没有戏剧批评。我所指的是在报章杂志由专人负责撰写的戏剧批评。这对我们剧场的发展相当不利。比方说「实验剧展」的评议委员会要选取那一个剧团参展,除了评议委员每个戏都看,每个剧团都接触之外,所能凭借的,就只是各个剧团自己送上的资料,没有可信的戏剧批评当作佐证。剧场工作者也希望有人谈他们的作品。有人说:「没有剧评,比最坏的剧评还要让人受不了。」我建议《表演艺术》找固定的人来写剧评,剧评家不必太顾虑人情世故,让两厅院来承受所有的压力。我们喊著要健全的剧评制度喊了几十年了,终于《表演艺术》让我们见到一线曙光。

每一代小剧场都从西方出发

有人说:「每一代新的小剧场都是从空白出发。」每个小剧场都不知道以前的人做过什么,以致没有办法累积经验。这可能是无心,也可能是不屑。事实上,依我之见,台湾每一代小剧场都不是从空白出发,而是从引进西方新的思潮出发,借以否定自己的过去。这问题实在很严重。以台湾来说,从一九一○年代开始,有所谓新剧、文化剧、皇民剧,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二二八事件发生,到现在整个台湾的新剧传统几乎完全丧失。如果《表演艺术》或其他的媒体能够举办像现在这样的座谈会,或者制作专题,或者举办更深入的学术硏讨会,让我们了解我们的过去,重新思考今天做的东西,才能发现潜力,避免重蹈覆辙。

王友辉(以下简称「辉」):刚才钟老师似乎对《蝴》和《晚》两剧有较高的评价,我不太赞同。从剧本的角度来看这次的实验剧展,有三种情况:《蝴》和《晚》是外国的剧本(演出者顶多做到「翻译」而已);《斗》、《海》、《三》则是原创的剧本;《荒》我把它列为改编的剧本。

从这三种情况来看,原创的剧本所占的比例并不大,跟八○年代小剧场运动开始时几乎都是原创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那种景象相比,显然要逊色许多。翻译的剧本当然有它的价値,也可能较容易讨好,但我宁可从「原创性」作考量。因此,我认为《海》是最好的,虽然它的缺点很多,但是在它的完整性及意念表达上,可以说是相当精彩。(钟揷入:我同意。)

再就艺术学院学生参与剧场这个议题,我们可以看到,今年「实验剧展」艺术学院占了一半。明年的也占了一半。艺院的学生在演出方面的确很突出,可惜在编剧方面却没有什么成绩。这是我觉得相当遗憾的地方。剧本是戏剧艺术的源头;如果没有好的剧本,导演功力再强,成就还是有限。

作为培养专业戏剧人才的摇篮,艺术学院戏剧系的教育是如何呢?我们可以看到,五年的时间中,表演的课程占大部分;而投考艺术学院的考生,喜欢表演、希望表演的人也占绝大比例。相对之下,硏读编剧的学生就显得孤零了。因此,艺术学院戏剧系的招生标准、课程的内容及方向的修正,是一个问题。

谈到表演,我很赞成钟老师刚刚所说的,对所谓「肢体的、即兴的」表演形式有点不知所云。这种方式在今年的《人间孤儿》也看得到,我想这种表演方式是受了一九八五年以后小剧场的影响。至于《蝴》和《晚》的表演方式则是以写实为基础,整体上感觉比较舒服,也比较容易和观众沟通。

王墨林(以下简称「墨」):台湾现在有一个现象让我觉得忧心。年轻人或什么「新人类」的,嘴巴都会讲「多元化的思考」、「这是一个多元化的社会」云云;可是我们通过这次的「实验剧展」来看,可怕的是,四十几年制式教育机器运作之下的思考,完全在这次剧展呈现出来。有些戏我看了半个钟头以后实在看不下去,觉得根本是垃圾一堆;像《晚》我不巧看过电影,难免在脑海里作演技比较;那个演母亲的简直是集做作之大成,而演女儿的则一路平板下去,这叫做演技吗?只有《斗》和《海》看完,看完是因为其中有朋友,他们事后可能会问我意见。其他不认识的,我看了一半就赶快溜掉。

把剧场当作抒发壮志的场所?

剧场真的「多元化」了吗?很矛盾的,我在这次剧展中却发现大家的思考都非常一元化;不管《海》是讲二二八,《蝴》是反映政治,《荒》是魔幻写实,等等,根本全是教条,没有个人的想像力在里面,剧场形式非常单薄。更糟糕的,是把剧场当作「抒发壮志」的场所,每个人都大谈生命──生命的现象,生命的神秘,可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剧本在谈生活。台湾的报纸社会版有多少撞击性很强的新闻:今天丈夫杀妻子、明天太太杀丈夫;才看到儿子杀爸爸的新闻,马上又读到父亲强奸女儿的消息。我们真的要思考,我们到底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面?

还有,我觉得这些年轻人根本就是不用功。要是国家剧院不搞一个实验剧展的话,是不是就不演戏了?一年到国家剧院实验剧展搞一个戏,就表示剧团的存在;其实随时随地可以演嘛。我们的演员的表演绝对有问题。我在看了大陆的《茶馆》和莫斯科艺术剧院演出的高尔基剧作之后,才真正反省到,被我们排斥的「话剧」的重要性。他们演戏的动作、眼神,甚至脸部肌肉的牵动,真让人叹为观止。「实验剧展」的戏就是因为演员有问题,所以才会像白痴一样,一个动作表达一句话。这是怎么来的?是从环墟、河左岸这一代的小剧场来的。他们到今天还执迷不悟,就是因为被捧坏了,被宠坏了。

简单讲,我对这次「实验剧展」非常失望。体制对剧场经费会越来越多,越做越大,可是不保证会越来越好。真正戏剧的推广,是在本质而不是现象,也不是只能透过「实验剧展」而已。

黄:先声明,六个戏我没有全部看(《斗》、《三》缺席,《荒》迟到)。整体来说,这次「实验剧展」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语言的贫乏。这种贫乏可能可以回溯到八○年代,台湾剧场在产生新的观念时所受到的撞击(例如香港「进念二十面体」来台),而开始导引到一个「意象性」或「视觉性」的剧场。其实,从早年引进的「荒谬剧场」对语言的反叛倾向一直延伸到后现代的情境里,这种思维导致后面一代的剧场工作者往这样的方向走。但是由于我们缺乏「纵的继承」,写实剧场还没有好好在新一代剧场工作者身上扎根,马上就跳到另一个意象剧场的方向,以致语言变成不被思考的对象。

我们看香港的「进念二十面体」,他们的反语言是有立场、有风格的,是试图把语言解构的。语言在「进念」绝不是一个不被设想的对象,而且由于演员的专注(concentration),使得语言是有效的。可是在台湾,语言变得非常空疏,演员就是「讲话」而已。而且,不只是意象性剧场,甚至像《蝴》和《晚》这样的戏,语言仍没有被真正思考,这是最严重的问题。我们重新检视中国的话剧传统会发现戏剧发展到老舍,它的语言是非常强而有力的;而中国在传统古典舞台的身体语言已极精采,甚至连意象都极为逼人(像最近来台的上海昆剧,他们「梦境」那一段甚至比所有实验剧场来得更实验);可是这样的传统,在台湾目前的剧场里,一直没有被承继。

苦思的创作者

所以,很多当代的剧场工作者,在丧失泉源之后,他们必须重新开始,然而在闭锁的、单纯的现代化空间的意象里,却没有找到出路。我比较不赞同王墨林说他们不努力;他们很努力,但却是闭著眼睛努力。他们是很苦思的创作者,但却不能突破自己的愁境和困境。完全自己埋头苦干的结果,可能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作品不成熟。也许不是一元化,但是剧场形式绝对单薄。

另外,在我看的四个戏之中,我觉得跟台湾最有关系的可能不是《海》,而是《蝴》。我们不能因为它是一个翻译剧本,或是原创剧本,而判定它是否跟现实相关。《蝴》之所以能演那么多场,引起观众那么大的回应,并不在于它好或不好,而在于它掌握了当代年轻人次文化中所关心的同性恋、男女性倒错等顚覆性命题。不管这个作品的执行是否狡滑、是否聪明,它之所以吸引那么多的人,就是在文化问题上有一定的探讨。

我也同意,不管是文建会或国家剧院,在提供补助时,并没有明显的官方意识型态;可惜的是,提出申请的团体,并没有超越以往的创作范畴。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东西出现在「实验剧展」里,反而只是像王友辉说的,一直在重蹈覆辙。甚至想寻找年轻活泼的动力都不可得,这是非常遗憾的。

至于剧场批评,我担心的不是剧场批评体系能否成立,反而是大众媒体与剧场之间的问题。国家剧院实验剧场不过一百五十个座位;就算场场满座,知道的人有多少?要是剧场运动要依靠「实验剧展」来推,那岂不是太可悲了?可是就算有记者愿意报导,编辑也不愿意刊登:因为没有人要看。所以,媒体在「多元化」的社会里,完全压抑、泯灭真正可被独立发展的讯息。从前我们还可以看到两三千字的评论,现在,甚至知名的创作者也被限制只能写八百到一千字。这样的文化是应该被检讨的。

墨:与其谈客观环境的问题,我觉得不如回到剧场内部。我们谈「商业剧场」、「政治剧场」、「艺术剧场」;可是通过这样的观念区分,会不会有问题呢?比方说「屛风」表明「我就是商业剧场」,可是事实上我觉得它是很尖锐的政治剧场!而「河左岸」的《海》表面上是一个政治剧场,谈祖国啦,国民党啦;可是在二二八话题变得媚俗化的今天,我倒觉得它是一个商业剧场。很多人是冲著二二八来看的,对不对?《蝴》的确包含许多値得关心的次文化议题,但是演出的人是否有真正思考,或者只是因为耸动的题材,男变女、女变男的把戏,所以就拿来演呢?

与其去谈什么是商业剧场,什么是政治剧场,什么是某某剧场,我建议我们还不如回到原点思考:什么是剧场?

【第二部分】

个别演出评论

(经过与会者的意见,主席另行决定六个戏的讨论顺序)

1《海洋吿别II》

钟:刚才我说,从观众反应来讲,《蝴》和《晚》是最有效果的戏;但从我自己的立场,我最愿意鼓励的还是《河左岸》。他们秉持过去小剧场时代一贯的精神,可以为了做一出戏,花好几年的时间,做田野,访问,然后第一次呈现、修改,第二次呈现……慢慢地累积。我们要建立一点自己的东西的话,这样的过程不可能少。

其次,导演对戏的节奏掌握非常沈稳,不管是幻灯(包括文字、照片、油画)、配乐以至演员的动作,以拼贴的手法加以呈现,但却不紊乱,整个作品就像一首抒情诗,前后呼应,又有内在的发展。

至于这个戏对观众可能不成功的原因,我想有几点:第一,政治禁忌消失,河左岸再谈二二八,就必须为自己找艺术上可以成立的理由,必须变得纯粹。可是,面对一群非专业演员或第一次进剧场的演员,如何让他们看起来比较纯粹,比较专业呢?我猜测黎焕雄只好把《海》变得抽象一点,做低调处理,让演员都是同一个调子。

抽象的人文主义哀歌

相对来说,正因为黎焕雄太在意艺术上的合法性,因此他采取「剥离」的手段,把一些他认为的杂质去掉,结果和观众产生很大的距离,《海》的社会批判性也单薄化成抽象的人文主义哀歌。拿河左岸以前作品《兀自照耀著的太阳》(第一版)来对照,我们可以看得更淸楚。在《兀》里面,有两三种不同的论述彼此竞争,演员也客观化呈现小中产阶级和矿工的身体(异于导演这次主观性的,诗人的注视),最后黑幕拉开,一个红色的太阳打在墙壁上,象征对乌托邦的冀求,是理想主义的呐喊。然而在《海》中,导演所注视的,只是「悲惨」──张七郞家族如何的悲惨,略带一些宗教的情怀,像洗尸的段落;但其他的都没有了,论述也被压得扁扁的。这可能是现阶段河左岸受到艺术「合法性」的压力太大所致。

我觉得这个剧的编剧不错,虽然不是循著写实主义的架构进行。附带要谈一下,我们都以为中国的现代戏剧传统是承自易卜生以来的写实主义,其实早在一九二○年代,所有西方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甚至反语言的东西早就被介绍过了;可是身为后代的我们浑然不知,还沾沾自喜,以为前无古人。更糟的是,不管写实主义或反写实主义,我们都没有学好,只学到一点皮毛,还不肯用心学,导致西方的东西一到台湾就变得浅薄、粗俗。

辉:就意念来说,《海》所提出的就是质疑,不断的质疑,可是却没有辩证,因此深度就丧失了。

他们的技术不足;也就是,基本的训练不够。越简单的形式,反而越需要高深的功力与坚实的基础。

《海》完全用作者的敍事观点,所有的演员在舞台上不是角色,不是人物,而是傀儡。这些演员一旦成为作者的代言人,我个人很怀疑,他们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只是徒有动作,身体的美感和说服力怎么会产生呢?

就编剧的角度讲,《海》用海洋的意象交叉呼应张七郞家族的兴衰生死,这是很有意思的。导演运用文字、音乐、舞台简单的几何构图呈现他的意念,这些都很好,但是──没有感情,冷静得有点可怕。我不知道,做一个观众,是要用什么样的感情去跟他沟通、跟他有联系。

幻灯的使用也不见得成功。文字、画作、历史照片三者的幻灯穿揷,却反而互相干扰,破坏了彼此的逻辑(《斗》也是,幻灯更是不知所云)。

我看《海》的前一个钟头,其实是很不耐烦的,只有后面「秀惠」的敍述和洗尸那一段触动了我。秀惠的语言虽然也是敍事性的,但是我想她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能把演员的感情传达出来;洗尸则是因为死亡的意象本来就很憾人。除此之外,这个戏,我实在没有感动。

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六个戏之中你最喜欢《海》;可是从你的话之中,我不能感受到为什么你认为它是最好的。

辉:我不觉得只是鼓励;我对它评价最高是由于它的完整。而且有时候有缺点反而可以看得到未来的希望。因为其他的戏很平常,挑不出坏的地方,也挑不出好的地方。我觉得《海》有一个落差,这个落差让我觉得很兴奋。

墨:《海》算是比较好的,因为我看到创作者的诚恳,不矫揉造作;可是它选了一个二二八的题材,而且用一种「诗感」的形式,这种形式,我觉得跟台湾的流行歌没有两样,感情没有节制,泛滥过度,感伤过度,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只要碰到「祖国」,原本深化的诗感马上变得一片悔恨。它的感伤是没有质感的感伤。

死去的男人和一屋子的女人

他们的创作原点本来是很好的:在政治的压迫下,男人互相残杀,最后全死光了,剩下一屋子女人。这使我联想到《特洛伊的女人》,讲女人跟战争的关系,女人跟男人的关系,真是太豊富了。如果让我来做这个题材,我会把要讲的东西,祖国啦,政治啦,通过《特洛伊的女人》来思考。

其实「河左岸」已经有他们的剧场风格,但是如果一直沈浸在小知识份子的感伤里,自绝于台湾活泼的生命力之外,我担心「河左岸」会走不下去。

黄:「河左岸」的确是诚心诚意地面对它的素材(即使是选择了一个像王墨林说的「媚俗」的二二八事件),这一点如果丧失,实验剧场将不具任何意义。所以,我对《海》的感动,常常不是来自戏,而是来自「河左岸」本身。剧中的幻灯的确没有达成与舞台上的演出或对白相互辩证的任务。史诗剧场也常用幻灯,但并不是用来「情调性的配戏」。由于整出剧太往感伤的情调走,所以幻灯也是感伤的、怀旧的、气氛的,而没有任何的辩证性。

简正聪的剧本其实对语言有思考,希望藉著历史事件重塑一个诗化的剧场本质,这个意图非常可贵。可惜他放进太多的哀歌情调;人一掉到悲哀里面就容易封闭。《海》的限制即来自它的太悲哀、太严肃。

钟:我不太同意《海》呈现台湾历史的说法;我觉得「河左岸」呈现的只是一种nostalgia(怀旧),把历史物化,当作圣物般膜拜。新历史主义说,历史是我们建构出来的,建构历史通常有两个原因:一是建立民族认同;一是把目的论放进去,最后指向人或社会的解放。我不知道编导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可能答案会很有趣。

另外,似乎大家不赞成《海》的幻灯片使用,我倒是觉得不错。因为《海》必须换场,可是在实验剧场里没有幕,要是没有幻灯衔接,观众就必须在黑暗中等待。我最近看一些戏,感到深恶痛绝,原因就是他们只学会dramatically think(剧本式地思考),却没有学到theatrically think(剧场式地思考);在剧本上读到「两天后」,在舞台上就把灯关掉,乒乒乓乓偷偷地干,戏就断了。所以我觉得「河左岸」是聪明的,利用多焦点的方式处理换场。

辉:基本上我同意钟老师的看法。但是,幻灯除了换场之外,应该可以做更多的事,它更应该是戏里的一个角色,……。

钟:可是,我觉得「河左岸」是很聪明的,它在处理幻灯时故意让幻灯有一种粗糙感;而且,有很多东西,像:「凤林在沉落」,要是不使用幻灯,我们怎么知道凤林在沉落?

辉:我承认,幻灯的文字部分处理得很好,诗的感觉完全呈现。

写实主义与天花板

钟:我觉得对实验剧场的空间,使用得较好的,还是《海》。像《晚》用写实主义的舞台设置,可是天花板却不见了,实在很奇怪。这就牵涉到,在实验剧场这样的black box(黑盒子)里,你要怎么来处理写实主义?

辉:我想,创作者都还是局限在镜框式的舞台空间思考,即使面对的是一个开放的空间。即使像《海》,似乎在两边也挂有黑幕,让大家可以进出。

不过,实验剧场的观众席已经死在那边了,造成一个很大的障碍。

墨:可能跟我个人的剧场情怀有关吧。当我进到剧场,看到《晚》的舞台,突然觉得好温暖,好实在,仿佛一切都准备就緖(当然后来戏一开始,感觉就变了)。前面提到,我在看了《茶馆》以后,重新反省镜框式的话剧,发现它真的可以非常精炼。而像《荒》,把整个剧场都拆掉,一切都推到极限,充份运用每个角落,可是又如何呢?空间感还是没有建立。

黄:我想之所以有那么多戏回到镜框舞台,也许是因为镜框舞台太便利了。它比较不危险。

墨:可是我倒觉得镜框式舞台比较危险。

黄:你说的是另一种危险。它给导演安全感。

辉:我倒认为这是一种习惯性,包括观众,导演都习惯这样的思考。但是,这是一种偷懒,做戏的人还是必须就戏的性质去寻找一个最适合的形式。

2《蝴蝶君》《晚安,我亲爱的妈妈!》

黄:我们把两个翻译剧本的戏一并谈,好吧?

钟:《蝴》的剧本很好,这已经说过了;所有剧场功能的发挥,包括导演、演员、戏的节奏等等,都被设计在剧本里面。就演出来说,一般都认为casting比较差一点,像演外交官、蝴蝶的演员,都有一些问题。舞台设计则很能充分运用舞台空间,但是有些地方有点奇怪,譬如把监狱放在上面,把宴会的场景放在前面,跟平常的方式不太一样;通常会把监狱放在较幽暗的地方,也就是舞台的左下或右下;现在把它调上去,但是我们看不见有什么很强的理由。还有,导演加入捡场的、跑龙套的,在实验剧场里感觉非常尶����;可是一到艺术馆的镜框舞台,美感距离就出来了,导演的添加就变得非常有意思。

至于《晚》我一直觉得,天花板没有处理在美学上是说不过去的。写实主义的舞台本来来就是要制造幻觉…

墨:你有没有注意到,台上的水龙头会出水,让我觉得好好玩哦!我起先一直担心水龙头到底有没有水……

黄:而且会让我期待姜母茶会有热气冒出来……

辉:对,它没有用真的瓦斯煮,令人有点失望。

钟:的确《晚》在细节上做得很好,像购物纸袋都是模仿美国的纸袋。

比较这两出戏,《蝴》几乎只是照本翻译;而《晚》则改编成美国鄕下一对华裔母女的关系。可是我觉得,《晚》似乎不要改编比较好。因为《晚》里的母女关系一点都不是中国式的母女关系;像母女之间会互相竞争,女儿在自杀时妈妈劝阻她的方式,女儿跟她兄弟的关系,这都是典型的美国鄕下中产阶级问题。与其硬把美式文化塞进一对华裔母女身上,倒不如像《蝴》一样全盘西化。或者,乾脆就改得更彻底一点,把它改成屛东鄕下一对母女的故事,那么很多东西就会不一样,但是可能更感人,甚至变成一个伟大的剧本。

《晚》表达妇女生活的繁重乏味

《晚》把日常生活讲得非常细,让人感觉女人要维持一个家庭是多么不容易。这跟现在兴起的女性主义有谋合的地方。像现在的台北,一个妇女上班下班之后,还要记得冰箱里有什么菜、什么东西该买,她所承担的工作是多么繁重乏味。编剧用了一个trick,一个幌子:在一个平常的晚上,女儿突然吿诉妈妈「我要自杀」。没有这个危机感,一切细节就不构成一出戏。观众也因这样子被吊足胃口,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所有的情节得以铺陈开来。

辉:我觉得《蝴》的道具太多,线条也太多。在表演风格方面似乎也不能掌握得很好,让我觉得演员有时候想用写实的方式,有时候似乎倾向比较抽离的方式;甚至会出现一种既不是演员,也不是角色的声音,彼此干扰得很厉害。

《晚》我倒不认为表演风格像王墨林所说的那么做作;但是妈妈的表演方式显然跟女儿的表演方式不太协调。这可能是导演与演员对角色的诠释有差距。

这出戏的舞台动线相当流畅,导演费很多心思使得很多不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区位,用很多不同的道具表达复杂的心绪(例如放糖果),让舞台上的演员有事可作,接近平常的生活方式。

尤其难能可贵的,「果陀」剧场能不玩花招,忠忠实实地把一个戏好好呈现出来,反而有一种很乾净的剧场风格。

(钟明德因为要带小孩去打预防针,在众人的安慰声中先行离席。座谈会继续。)

墨:我先谈《晚》。我在看戏时曾经把眼睛闭起来,专心听演员的语言,结果是像广播一样非常「流畅」。语言完全没有表演,身体也就不会动。尤其《晚》是两个女人的身体,年轻的和年老的;这么难演的东西「果陀」剧场怎么敢碰?我觉得演员只是机械化地做一些动作而已。

《蝴》更是惨不忍睹。其实《蝴》的原著是非常尖锐的,它基本上是在顚覆、省思「性」(不管是民主或极权国家,性永远是最后一道防线)跟政治的问题。可是台湾版的《蝴》是「男扮女装」;郭子卖弄风情可以说卖到极致了。我更是觉得进行式剧团根本没有能力演出《蝴》。

辉:我觉得不是有没有能力做的问题。如果「果陀」或「进行式」看到这样的剧本,有了感动,想把它做出来,这是无可厚非的。而做了以后,发现了种种缺陷,我们可以再来思考如何修正,例如像演员训练不够的问题。

墨:可是我说的「能力」不是指技术层面的能力,而是看问题的能力。

《蝴》的媚俗与尖锐

黄:《晚》和《蝴》的导演有一个有趣的对比,一个安份,一个不安份。其实这也与两个剧本的特质有关。《蝴》的原著者黄哲伦是聪明得太大瞻了,他一方面非常世故于百老汇应该遵守的规则,以掌握观众群为首要;可是另一方面他进行某一种内部的顚覆,触犯意识上的禁区,不只是政治的,甚至是非常私隐性的层次。

陈培广在导这个戏的时候,他的不安份使这个戏看起来是很可以受争议的。有的人很喜欢这个戏,因为花招极多。可是我不能同意的是,在呈现形式上(包括表演、道具),他只停留在表象的诠释,却把黄哲伦最大胆的东西切掉了。

墨:完全同意!

黄:可能是导演(也许还包括演员)太在乎媚俗的观众取向,使得「风情性」的东西被加多了,演员则在被变态地丑化;反而让我看不到原著的悲剧。原作者砍到的要害是:人的单纯性和善意,爱情和纠葛,都在世故的政治环境中被牺牲了。可是在陈培广的《蝴》中,我没有看到。大槪我们读这个剧本时,首先会抓到的就是乐趣(也希望观众得到这种乐趣),但是这种乐趣是最危险的,是一种保守性的危险,使戏变成表象的娱乐。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尊重原作精神是最重要的。」尊重原著,是一个导演首先要思考的。

至于《晚》,我也跟王墨林一样,对舞台有很温暖的感受。这位舞台设计恰巧也是一位室内设计师。他很尊重自己的工作,用心把每一个细节做好(恰巧《晚》就是需要这样的setting)。

两个女演员太过平稳,以致戏里某些冲突性很大的段落都没有演出来。还有她们的穿著也不能帮助角色的建立。这是导演和演员都要负责任的。

演员是一个悲剧

墨:讲来讲去,最有问题的是演员。但是这些演员不也是很努力在做吗?他们费了很大的心血,结果却是不堪一击。我突然发现,演员真是一个悲剧。

黄:我觉得演员是可以逐渐成熟的。当然我们必须检视剧场的训练系统,看看是哪里不足;演员也必须有充分的自觉性;还有,就是要藉不断的演出来磨练。

墨:要是演员没有问题,那是不是什么样的戏都可以撑得起来?你看《蝴》也是,《海》也是,几乎都是因为演员的问题……

黄:可是你不能说导演没问题。

阎鸿亚:「河左岸」有个座谈会,在谈到演员问题的时候,《海》的演员把矛头指向导演,他们说导演没有做应有的要求;事实上演员都做了努力,可是并没有得到帮助。

黄:例如《蝴》,很多导演可以要求演员不要那么媚俗;可是很明显的,陈培广自己的乐趣,常常是在拉一块红布,一些很expressive(外在表现的)舞台形式,反而不那么关心人,不那么关心人也就不那么关心角色。甚至是《晚》,导演都可以帮演员调整节奏,调整段落……。

墨:你意思是说演员是愿意接受挑战的,端看导演有没有办法再往上拉;或是全部都推给演员,就说,你去做吧。

辉:我们的导演比较重视形式,对人的掌握比较是有问题的。

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导演笔记写道,演员不足时要给他们关心,而不是只管你走到东,你走到西,他们又不是布偶。

3《荒野之狼》

墨:很多身体在场中跳来跳去,可是没有目的,只是一种情绪,身体没有感情。不光是演员,其实整个戏给我的感觉就是「不真」,还套上什么「魔幻剧场」,这真的是更大的自我蒙骗。

辉:《荒》最强烈的是两个演员的独白,可是这两段独白,并不能跟《荒》的敍事结合,反而成为不必要。剧中吃东西的机械化动作,同时配上敍事的语言,这也是我不能理解的。

《荒》剧基本上是没有人物的,可是主角哈里的人性、狼性又是明显的重心所在。导演使用一种流转的方式,仿佛剧场上每个人都是哈里,都是赫米娜,可是导演并没有执行得很明显。还有,玩音乐的人导演也给他光,这是很有趣的,但可惜也没有好好处理。

台湾剧场没有戏剧思考

黄:《荒》跟其他实验团体的共同问的,但可惜也没有好好处理。

题是,没有「戏剧思考」。其实drama这东西是很重要的,由于它反映了人需要透过戏剧艺术看到冲突的过程,看到现实的不可调和性,这是人的一种欲望。如果当代剧场要放弃这样的本质,我觉得倒不如专走舞蹈剧场,可能还更为纯粹。

我觉得我在《荒》里看不到所谓的人性或狼性。偶然有一些很美丽的意象(例如翘翘板),可是却不能回到赫塞的本文里。要是这个戏把演员的嘴巴全封住,而用演员的肢体代以诗意的语言,可能会更有趣。我一直觉得这个作品不够野,不够仪式;要是有更多的秋千、转轮、铁架跟演员游戏,更construc-tive(建构性),也许更有意思。

墨:你讲的「没有戏剧思考」准确命中台湾剧场的问题。但如果《荒》乾脆变成舞蹈剧,同样的问题还是会出现。

4《三个不能满足的寓言》

墨:马森的作品,曾经为过去的我们开启一扇窗户。可是现在要演马森的剧本,你要环顾整个的现实,否则就像《三》一样,空白一片。我觉得《三》是马森剧本最烂的诠释者,使马森的剧本恶质化。

辉:第一,我不了解,为什么要把马森这三个独幕剧放在一起?第二,在串场的时候,看得出来导演是有对捡场(舞者)加以设计的,例如他们做一些狗或者玩游戏的肢体动作,把布拉开来,可是舞者的肢体太粗糙了。第三,我本来对〈花与剑〉期待满大的,可是导演把剧本里原来的面具拿掉了,演员在转换角色时又无法做到很大的差别,以致一些原本的辩证效果没办法出现。演员实在太弱了。

5《斗灯首》

辉:在结构上,《斗》是两个民间故事,跟一个现代人的生活状态的结合,可是我找不到结合的理由(尽管用多媒体、用音乐串连)。

在音效的实验上,《斗》的演员利用变音器做出各种声音,满好玩的,可是也只是好玩而已,跟戏没有任何关联。

《斗》虽然用了民间故事,舞台上也挂了个灯,可是丝毫不知道作用何在,《斗灯首》三个字变成只是标签。

展现资本主义的消费文化

墨:事前最令我好奇的是《斗》的「多媒体」。等我去看了这个戏,我才发现这出戏非常充分地展现了资本主义的消费性文化。第一,它的多媒体被消费,因为很自觉地使用多媒体,可是多媒体却跟《斗》的内容、跟剧场是分开的。这使得多媒体被消费。其次是神话的被消费。神话提供极大的想像空间,具有多义性、民众性,它似乎被「新影象」剧坊充分运用,连剧名都叫《斗灯首》,可是观众看到的是空洞的、被多媒体制约的神话。第三是演员的被消费。像出身优剧场的刘守曜的身体极好,有一种独特的暧昧感,可是导演根本没有去掌握他的身体。许景淳也被消费。用她的声音单独表演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我们发现到,在《斗》里许景淳好像在吊嗓子,如此而已。

《斗》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表面看起来很炫丽,可是都用一下就丢掉,事实上完全是空的,完全没有深思。是不是因为钱太容易要到,演员太容易找到,所以会有这种消费性格出现?

结语

黄:综合大家对以上六个戏的讨论,我们可以确定,台湾的剧场文化的确有很大的问题。任何一个细部,都必须重新检视。谈到这里,我要说,大家还是对《表演艺术》寄望颇深,因为它是目前台湾唯一的一本关于剧场的杂志,能够对戏剧活动及文化环境做纪录、评论、对话、反省等工作。并且,更重要的,是能够累积过去的经验,提供给后代的剧场工作者一些可供搜寻的足迹。

附带讨论:实验剧场评议之意见

黄:我希望,体制在对剧场文化扮演越来越重要的推动角色时,也能够有一套明确的评价系统;并且,这个系统是可以被质疑、可以与之对话的。

墨:「实验剧展」的评议委员是如何产生的?应该透明化。

阎:我认为,评议委员不但要看实验剧展,更应该常常去看戏;不然,他们会不了解这些剧场工作者目前的状况。当然,关心剧场的委员们更要踊跃去开会、投票,对未来的剧场文化负责。

辉:我觉得评议过程应该公开,大家才能知道评选的标准以及入选或不入选的理由。是不是企划书写得漂亮就能入选呢?

《斗灯首》

演出/新影象剧坊

导演/许乃威

编剧/李永萍

演出时间/8月21〜30日

演出场次/12

《蝴蝶君》

演出/进行式剧团

原著/黄哲伦(David Henry Hwang)

翻译改编.导演/陈培广

演出时间/9月25〜30日

演出场次/8

※后由剧团自行于10月13〜16日在国立艺术馆加演四场。

《海洋吿别II》

演出/河左岸剧团

导演/黎焕雄

编剧/简正聪

演出时间/10月7〜14日

演出场次/9

《三个不能满足的寓言》

演出/息壤戏剧工作坊

导演/刘克华

编剧/马森

演出时间/10月22〜29日

演出场次/8

《荒野之狼》

演出/方圆剧场

原著/赫曼.赫塞(Herman Hesse)

剧本改编.导演/彭雅玲

演出时间/11月6〜15日

演出场次/10

《晚安,我亲爱的妈妈!》

演出/果陀剧场

原著/玛莎.诺曼(Marsha Norman)

剧本改编.导演/吴晓芬

演出时间/12月5〜10日

演出场次/6

国家剧院实验剧展

一、历届演出回顾

第一届1988年

1.《镜子》 人子剧团

2.《今晚菜色如何,娘子?》 随意工作组

3.《摇滚伊底帕斯王》 方圆剧场

4.《生命印象I》 外一章剧坊

第二届1989年

1.《锺馗之死》 优剧场

2.《生命印象II》 外一章剧坊

第三届1990年

1.《台语相声-世俗人生》 华灯剧团

2.《暴力之风》 环墟剧场

3.《走钢索》 韩伟康&The Box

4.《祝你幸福》 多面向工作室

5.《大家安静》 进行式剧团

6.《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 表演工作坊

第四届1991年

1.《寂寞芳心俱乐部》 进行式剧团

2.《火炬三部曲》 随意工作组

3.《愚人愚爱》 果陀剧场

4.《爱的奇谭》 龙套剧团

5.《带我去看鱼》 华灯剧团

二、1993展望

申请参展团体(有*号者为评议入选,括弧内为演出日期)

剧目/演出单位/编导

国人创作

1.关于死亡的一出戏 进行式剧团 高妙慧

*2.风景II(六月) 进行式剧团 王友辉

*3.四次元的剧本(十二月) 耕莘实验剧团 黄英雄

*4.新秋月班歌剧团(十一月) 戏班子剧团 张秀玲

*5.寻找-苏秋寻找苏秋(十月) 方圆剧场 纪泽然、彭雅玲

6.三缺一 浮生演出组 江世芳

7. 1993台湾几则故事 比特工作群 陈扬、许景淳

8.情人的黄衬衫 纸风车戏剧表演工作坊 柯一正

9.染指花 屛风表演班 徐美娟

10.天堂乐园 亚东剧团 朱雯

11.默哈拉 亚东剧团 朱雯

12.你愿不愿意从今以后 随意工作组 柯淸心

翻译改编

*1.哈姆雷特机器(五月) 天打那实验体 王也民

2.白雪公主2000 人子剧场 黄承晃

*3.巴比伦(儿童剧)(四月) 剧场图象工作室 石依华

4.背叛背叛 大大小小艺人馆 吴晓芬

5.莎士比亚之夜 民心剧场 王小棣

邀请演出

*火车起站 果陀剧团 梁志民

关于实验剧展参选的新规定

1.儿童剧如符合实验剧展宗旨者,亦可参与甄选。

2.自1994年实验剧展甄选开始,每团以递送一企划案为限。

3.自1994年甄选开始,连续三年入选之团体,停止参加甄选一年。由评议委员评估衡量其晋级国家剧院演出之可能。

4.参加甄选之作品限定为全新制作之首演作品。(首演定义:参选团体未曾以该作品参加任何竞赛或公开演出。)

 

纪录、整理|江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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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六日 9:30

地点:《表演艺术》编辑部

主持:黄建业(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讲师,开设「戏剧批评」、「电影欣赏与硏究」课程)

出席:钟明德(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副教授,开设「中国现代剧场专题硏究」、「名剧分析」、「剧本创作」,于硏究所开设「戏剧批评」课程)

王墨林(身体气象馆戏剧坊主持人,文化评论者)

王友辉(小坞剧团创始人,现就读于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研究所)

列席:阎鸿亚(《表演艺术》编辑)

纪录、整理:江世芳

 

早在一九二○年代,所有西方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甚至反语言剧场早就引进中国,可是身为后代的我们浑然不知,还以为前无古人。更糟的是,不管写实主义或反写实主义,我们都只学到皮毛,导致西方的东西一到台湾就变得浅薄、粗俗。

台湾剧场的语言运用非常空疏,演员就是「讲话」而已。不止是意象性剧场,甚至写实剧,语言仍没有被真正思考,这是最严重的问题。

当前实验剧团的共同问题是,没有「戏剧思考」。其实drama这东西是很重要的,它反映了人需要透过戏剧艺术看到冲突的过程。

「河左岸」的确是诚心诚意面对它的素材,这一点如果丧失,实验剧场将不具任何意义。

导演的媚俗取向,使得风情性的东西被加多了,演员则是被变态地丑化;反而看不到原著的悲剧。呈现形式停留在表象的诠释,却把内在最大胆的东西切掉了。

 

小档案

实验剧场

两厅院于一九八七年十月启用,实验剧场位于国家剧院三楼,第一场正式演出为该年十二月二十八至三十一日的《马哈台北》,由钟明德、马汀尼执导,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系演出。次年开始举办实验剧展。

实验剧场英文名为Experimental theatre,剧场界戏称为E.T.,其空间特点为自地面至顶棚高达六公尺余(参阅本刊试刊号平面图),远胜国内其他小剧场的低矮格局,可容两层楼高的布景陈设,首演的《马哈台北》即充分利用此一特点。第一届剧展中黄承晃导演的《镜子》将观众席对列于舞台两边,开创了新的观赏经验。其后剧院为了安全理由,一九九○年四月起,将一百五十个席位全数固定于伸缩台阶上,从此舞台、观众席截然两分,也丧失了空间变化及观众数量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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