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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的作品虽然是对强制性权威的抗拒与消解,却翻越不出支配性语言的框架,无法转换出一种具有生命力的新语汇。(布尔乔亚 摄)
交流道 交流道/中国旅程II九八/演出评论

诘问与嬉戏

「中国旅程II九八」的消解策略

「中国旅程II九八」参与的导演作品,不单拓展了华人戏剧的多元与异质性,也拓展了舞台表现的无限可能,然而也走向极端的个人化。尽管「百无禁忌」是当代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但事实上,这种百无禁忌的权利同样也未经质疑。

「中国旅程II九八」参与的导演作品,不单拓展了华人戏剧的多元与异质性,也拓展了舞台表现的无限可能,然而也走向极端的个人化。尽管「百无禁忌」是当代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但事实上,这种百无禁忌的权利同样也未经质疑。

「中国旅程II九八」是一次摒弃传统戏剧性的戏剧之旅,是一系列关乎不可言说的生命困惑的言说,是世界各地的华人、华裔艺术家对语言、文化、意识形态各种文化宰制的存疑、诘问与顚覆。人的身份的模糊与选择的艰难,历史的重复与历史的吊诡,社会的失范与人及文学艺术的失语……困扰著各地的艺术家。然而,听不到忧时伤世的痛哭狂歌,也见不到超然物外的肃穆悠远。情节隐退,意义消解,深度缺失,作者放任,使舞台充满著不确定性,艺术实践成了一种话语操作,疏离(distanc-ing)、反讽(irony)、戏仿(parody)…… 成了他们常用的抗衡策略。

影像与演员的组接

在新加坡王景生的《eat 饿 me》中,编导者借助电视、投影(天幕)和演员表演的并列或交替呈现,故意将历史图片、现实采访与虚构的戏剧场景加以混化。映现在电视屛幕与投射在天幕上的影像,诉说著百多年来新加坡在城市化(现代化)过程中,华人人力车夫平凡、艰苦而又执著的生存史,也诉说著新加坡当代社会中印度劳工鲜活的生命异化为物化、工具化的生存现实。影像的叠化仿佛是历史的重复。然而一切都是那么平淡,那么随意,没有花环,没有救赎。被访问者(新生代华裔)对历史的遗忘与迷失,使得以往的历史连同正在发生的现实同样失却意义。似有若无的记忆,被抽离了情感反应与价値判断,化作零乱的飞絮,飘散在历史递转嬗变的时空中。表演者对电视画面轻浮地抚摸,表演者的巨大身影一再叠化在历史影像上面,极大地增加了演出的嬉戏成份。两位男性表演者(舞者)肌肤的碰触与肢体的扭曲,将沉重的历史感转化成一种狂乱的欲望与情感的纠缠。

温哥华的《华桥》,编导者黄柏武自己登台表演。他将一大捆卷宗逐一翻开、批阅,回时将卷宗的内容和批阅的过程同步地投映到大屛幕上。于是,戏剧演出变成某种近乎行动艺术的技术操作。

投射到大屛幕上的影像,有相当大部分是侨居在加拿大的华人、华裔的现身说法。他们操著英语、广东话、普通话(国语),反反复复地诉说著对婚姻、婚外情、同性恋、性变态等问题的认识。透过许许多多不同职业的男男女女对性的不同态度与不同实践,反映了新、老移民生活观念、价値取向、行为方式的逐渐转变,反映了当地社会、文化、习俗对侨居加拿大的华人的影响。然而他们既不同于生活在中国大陆、香港的中国人,又较难为当地文化所同化。他们究竟是加拿大人?香港人?还是中国人?身份的微妙实现了侨居海外华人文化认同的多重困境。

与此同时,黄柏武还将大量纤毫毕现的色情照片投映到大屛幕上,并用涂了口红的嘴唇亲吻色情照片中的女体,强制性逼迫观众成为窥淫癖者的同谋犯。将大量不登大雅之堂的色情照片引入实验剧场,虽不无挑战意味,但由于它缺少应有的文化动力,也可能招致各种非议。

同样是采用影像和演员表演两种元素,香港王纯杰的《拆墙》,并不将两者交相叠化。在整个演出过程中,影像和演员表演各成格局,构成不同的表意层面。编导者运用电影的无剪辑技巧,将两种媒介、两种语言组接在一起。表演部分,演员挥舞著大锤,扛著攻城的木杠,不停地敲击、冲撞,渴望冲破横亘在人与自我、人与他者之间的障碍。那急切的心情,剧烈的动作,在在诉说著编导者善良的愿望。然而落幕时投映在大幕上那古旧土墙的明晰影像,将现实的困扰与编导者内心的疑惧,作了简洁明了的舞台呈现。

挑战与反叛的实验

强调、突出演员肢体表演的有上海张献的《母语》和台北魏瑛娟的《随便做坐──在旅程中遗失一只鞋子》,但两者的策略有所不同,前者借重戏仿,后者采用的是近乎坏品味的时尙呈现。

张献编导的《母语》,剧名本身充满著强烈的反讽意味,其更为准确的名字或许应该是「失语」。一对男女演员借助大量的肢体表演,戏仿生活中、舞台上意识形态化了的体态和动作。一方面嘲弄无所不在的话语权力与无所不在的语言聒噪,揭示一再的繁殖不外是一再的复制;另一方面,狂热地套用霹雳舞的西化动作,去反叛中国社会刻板化的身体语言,实际又陷入另一种被殖民的失语状态。虽然戏仿可以看作一种抗衡策略,一种对强制性权威的抗拒与消解,但翻越不出支配性语言框架的重新书写,仍然无力转化出一种有生命力的新语汇,仍然无法消除处于双重失语状态下难以言喩的痛楚与无力感。

在魏瑛娟的《随便做坐》中,两位怪模怪样的年轻女子,白衣黑裙,袖口上却缠绕著长长的红线,一位穿著一白一红、另一位穿著一白一蓝短袜,不协调得有点离谱,头发是精心梳理过的凌乱,表情是特别设计的漠然,怪异、乖戾的肢体动作,故意偏离当代剧场的各种语汇。符码充满了歧义与不透明性,破坏了所有确定、明晰的诠释企图,使得一切理性期待统统落空。

一切传统的规限与演出的惯例,均被魏瑛娟搞得面目全非。舞台上仍有一桌两椅,只是与端端正正并排而立的椅子相对应的,是四脚朝天、一半隐匿在幕后的桌子。整个演出取消了台词,演员像患了过动症的小孩一般不停地运动著,但这些动作既不是被情节所推动,也不构成深具启迪性的意蕴,完全成了随意化、零散化、没有内指性的「纯动作」。编导者并不故意去顚覆甚么、反叛甚么,却保持著挑战一切既存权威的那种实验性姿态。

嘲调与怀旧的轻盈

纽约张平的《夜曲1200秒》,空荡荡的舞台上,一块巨大白布覆盖著一桌两椅,两位美国演员Roger babb、Christopher Caines几乎没有离开座位地对谈了二十分钟。他们讲述的全是本世纪人类的梦魇,日本军人杀人的经历与纳粹份子躱匿的故事,以及当事人对自己行为的解释。但这一切都经过双重的疏离:一、故事经过他人的转送,几十年前人类血腥的故事,如今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二、演员从平静的口吻、优雅的姿态将故事中的残酷淘洗净尽。这种借助演员职业化的演技、借助台词的感染力量将意义虚无化的舞台呈现,在「中国旅程II九八」中可以说是一个异数。

台北蔡明亮的《小康跟桌子》,舞台上摆满了六、七〇年代的旧式玩具。「小康」完全沉迷在过去的旧物中不能自拔。一位坐在桌子近旁的年轻女子,悠闲自得地对镜梳妆,聆听著一曲又一曲六、七〇年代,甚至三、四〇年代的流行歌曲。临末盛妆高歌一曲,仍不脱过去的旧歌。在这里,历史的记忆完全消失了历史感,变成一种失去生命力的浮面装饰。

香港林奕华的《十八相送》,用两位男演员去搬演《梁祝.十八相送》两位男子/假男子的奇恋故事,性别装扮与性别混同,将真相的泄露与对真相的掩盖,生命的躁动与生命的昏昧,安放在戏谑、嘲讽和愤怒抗议的舞台形式之中。

解构与顚覆的意义

较之「中国旅程II九八」,今年十二位导演的作品展示,不单纯是数量的增加,更主要是拓展了地域,显示了在不同时空、不同文化环境发生、发展的华人戏剧的多元与异质性,为今后的戏剧交流开阔了思考的空间。

或许是受后现代思潮的影响,或许解构是实验艺术家共同的冲动,「中国旅程II九八」的大多数作品,在拓展了舞台表现无限可能性的同时,也走向极端的个人化。荣念曾在《石头记九八备忘录》的末尾,幻灯投影映现出「百无禁忌」四个大字。这是当代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但事实上,这种百无禁忌的权利同样是未经质疑的。如今,先锋艺术家越来越远离大众,越来越变成自顾自的个人独白。对生命的感动与对人类生存处境的感悟,往往被挤压在零的刻度。先锋艺术在消解一切形而上的价値幻象的同时,也将消解自己。

 

文字|林克欢  中国青年艺术剧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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