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捉风捕影。林怀民一直对光影有很深的感触和运用,而从九一一后,蔡国强意识到宇宙的悲怆感。他们一起说说,一切又不算数。捕风捉影,回到宇宙。云门是一个宇宙。
风筝是中国人发明的,火药也是。
指南针也是。纸或者丝,或者瓷器。
最古老的爆破行动发生在中国。最古老的中国舞蹈是云门。
林怀民本来写小说,他后来用身体书写,他写了许多故事,台湾人的故事,中国文化的故事,流浪者的故事。之后,他花了廿年却除文字思考,他不想再叙事了。不想再用一样的方式说故事。
古早时代,有一个小孩对文字非常著迷,长大以后才学舞蹈,他一直想做父亲的好儿子,但他成为玛莎.葛兰姆的学生。
他想为台湾做一点事,贡献他的心力。
他一直在做,比谁都坚持。
找到求新求变的魔术
他从台北开始,南下巡回,他一直南下巡回演出,上山下海,他成为林怀民,后来出国巡回,再出国巡回,欧洲,亚洲,美洲。欧洲,亚洲,美洲。还有澳洲。
《水月》,《行草》。《狂草》。啊,令人折服的「行草三部曲」。外国观众起立鼓掌,国际舞评家推崇再推崇。
现在他快六十岁了,他踏入解构时期,首先解构的是自己。
不然怎么办?已经走到这里了,已经投入全部的心力。他用他的生命作为抵押,作为赌注。而赌盘一直很大。他不是为自己赌,是为别人赌。别人?台湾人,与他息息相关的人,那块土地上的人。那些别人常常不清楚自己在那里,在做什么。他人是地狱,他人也在地狱。而林怀民很清醒,他太清醒了,也许。他又累又倦,如果生命这么精采,生命也这么无聊。他是忧愁的,他一直努力走在前面。
他一直孤单地走在前面,带领著云门舞集。他比谁都明白台湾孤独的国际处境。你要去那里?你要如何走下去?
求生或者求变,你都必须找到魔术。而创作者是否像孙悟空求变?再怎么变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不会,因为你逃过了,你一直清楚自己在掌心之上。你找到了魔术:自己即他人。
林怀民在厕所遇见蔡国强。
蔡国强问他,要不要来做奥运?在离开厕所之前,不,他说,他不喜欢开会。但,他问蔡国强,要不要来做云门?
蔡国强来了。
他们捉风捕影。林怀民一直对光影有很深的感触和运用,而从九一一后,蔡国强意识到宇宙的悲怆感。他们一起说说,一切又不算数。捕风捉影,回到宇宙。云门是一个宇宙。
让我们在国家剧院屋簷上站站
他和蔡国强学到这么多,他说,譬如要更坚持,以及,构想可以慢慢发生,一切不必那么急。他已经早不是那个急得把自己的手掌弄伤的人,他仍然快速地在纸上记著所有要改进的细节,细节真的太多,只有他能执行完美。仍然抽烟,仍然一周一次复建。一个月一次中医。
让我们在国家剧院屋簷上站站。
蔡国强是对的:艺术家永远不要随便放弃自己的想法,你已经投入你的生命了,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为什么不能在国家剧院的屋簷上站站呢?
有一个人果真站在那里。
他人即自身。蔡国强可能和林怀民学了什么?对话,这是一次真正的对话。一次有关现代舞蹈能不能更具现代艺术感的对话,更多的概念和意象的传达,还有什么可能?这是一次有关现代性、东方、中国文化符码、中国文化现代化及视觉转化的详尽对谈。
当披著靠旗的裸裎男子进场时,我们看到东方,也看到西方。那些西方天使不也都披著翅膀?
而黄河之水天上来。
无止无尽。宇宙一直是那样,一直在那里。
而当黑洞出现时,我们进入了时光隧道。我们得以和宇宙联结。
时间从那里开始?空间在那里消失?
谢幕时,蔡国强满脸笑容,他从来没有如此看过观众席,那么多人,那里才是真正的黑洞啊,他说。
所有的风影霎那间溶入那黑洞里。
陈玉慧
从小写抒情散文及小说,后来编剧和导演。
报导独家国际新闻,在德国媒体评论。
生于台湾,住在欧洲,去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