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某一天的傍晚,突如其来的事件迫使所有人在不同的抉择下,走入再也无法回头的命运。《托斯卡》是作曲家浦契尼中最写实的歌剧,但在不寒而栗的剧情下,几段的时空凝结又唱出撕心裂肺的情感——谁知道,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谁又知道,期待情人的重逢却迎来冰冷的尸体。
是八点档肥皂剧,但是戏与人生不也是一个等号?一位是编舞家,一位是指挥家,林怀民与吕绍嘉却对艺术有著相似的心境。在人人都希望将梦想飞高高的时刻,他们却频频找回自己,碰触心灵的最深处。为了NSO《托斯卡》的演出,吕绍嘉邀请林怀民再度为歌剧执导,在两人创意持续发酵之际,一起聆听两人人生中的写实与不写实。
NSO 歌剧音乐会《托斯卡》
2/22~23 19:30
2/24 14: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3/8 19:30
屏东演艺厅音乐厅
INFO 02-33939888
Q:两位老师各别在舞蹈与音乐领域都是台湾的佼佼者,但不知在学习过程中,有没有些特别残酷的经验可以分享呢?
吕绍嘉(以下简称吕):虽然我是在大学毕业才决定投入音乐,但在学习过程中算是颇顺利,倒是在国际比赛得奖、出外闯荡后,开始体验一位职业指挥面对的重大挑战,需到处在短短几天内,面对、说服陌生的百人乐团,这对年轻指挥的压力是很大的。但我一路走来,没有徬徨,因为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我。挫折是让自己更深刻检视自己的机会。不管过程有多少挫折,站在舞台上与乐团做音乐那一刻的满足感,让一切都值得了,这也是让我不断走下去的力量。
林怀民(以下简称林):我五岁左右,看到英国的芭蕾舞电影《红菱艳》The Red Shoes之后就很喜欢舞蹈,可是我到廿三岁在美国念硕士的时候才去舞蹈系上课。跳舞当然很辛苦,但年轻时不觉得,甚至对于肌肉酸痛的辛苦感到快乐。
我对音乐印象最深的记忆是也是在五岁的时候。父母带我到嘉义有名的才女李德和先生家里作客,元宵时节,宾客不多,有细致美味的糕饼,盛开的梅树下有南管乐团,李德和先生亲自拍板吟唱。
五岁半进小学。上课第一天回来,母亲给我一小杯牛奶、两片饼乾,让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吃,她会放七十八转的唱片给我听,要听完两张唱片才可以离开。每天如此。母亲会说:「你听到了没有?是溪水在流吗?有没有听到有小鸟在叫?」后来就知道那是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我不乖的时候,她就会放那种我觉得很恐怖的声音,是一个德国的曲子吧,叫做《跳蚤之歌》……
吕:是不是《霍夫曼的故事》?
林:应该是。还有一个歌很好听,我长大了才知道是〈为了艺术为了爱Vissi d'arte〉。
后来写小说,有稿费的时候就会先买唱片来听。因为在写小说,我对歌剧比较有兴趣,整个暑假会关起门来看解说的书,沉浸在《弄臣》、《蝴蝶夫人》里,跟著哼。那几个夏天对我影响非常大,因为歌剧总在讲一个故事,怎么样把一个事情讲清楚,编舞也是一样的。创作有没有什么挫折?我想说的是:一定会有不顺利、一定有撞墙的时候,但既然是自己选的,当然自己了断啰!我认为创作的人都是有「病」的,他喜欢解决问题,总是创造问题让自己去解决,所以撞墙是应该的啊!
(抽言\吕:「艺术家的世界是不需要用语言沟通的。」)
Q:那吕老师呢?我们常常看到指挥都是用自己的肢体在表现某一些音乐,我觉得有时候很像舞蹈的感觉……
吕:是有人会这样形容啦!但我总是希望,欣赏音乐不用太去分开指挥与乐团,整体音乐的表现才是本质。指挥的动作,人人有异,也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要让乐团演奏出作曲家所要的(当然是透过指挥的诠释)。另外,指挥不是用动作来「描绘」或「反应」,而是「带出」音乐,指挥的首要任务是以清楚手势,不透过语言,让大家「预备」而「整齐」地奏出音乐。除此之外,音乐有它的特性、颜色、深度……如何让团员达到此境地,牵涉到指挥艺术修养及其他种种,是说不完的故事,这不是单以「肢体动作」就能涵盖的……
Q:我知道林老师编舞一向严厉,听完吕老师的想法,我很好奇您怎样带领舞者照著您的意思跳出您要的感觉,是用语言吗,还是其他方式?
林:刚刚绍嘉在讲:指挥在动、音乐家在动,但那个「动」,是音乐里面透过他们的身体出来。舞者当然透过身体来表达,但事实上,演奏的人也是整个身体在音乐里面。我把我要的感觉设计在动作里。舞者把动作做好就行了。因此我不太讲感觉,而是不断提醒舞者提肛,呼吸。舞蹈跟音乐,怎么样兜在一起……用语言吗?大概都不是。以云门来讲,是「呼吸的统一」,我们是不大数拍子的。
吕:所以我说艺术家的世界是不需要用语言沟通的,我常想为什么我可以在国际上走,并不是因为很会演讲,而是靠我的手指挥。当用手表达还不够、需要一些概念沟通的时候,那么用最简单的语言就好!一个原则就是「指挥绝对不要多说话」,用专业、简单的语言例如:这边多一点、少一点、这个太快了、太慢了……这种非常量化的语汇,而不是那种抽象的形容。
形而上的东西,以及靠大家music making(做音乐)期间一起激发出来的那种give and take(施与受)的过程,使得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陌生的乐团合作一场好的音乐会。我相信林老师一定也非常能理解这一点,跟艺术家工作的时候,语言只是辅助,让我们达到真正想要的。
林:事实上,说多了反倒会误事,因为语言依据个人不同的素养跟生命经验,而有不同的解释。要记住的语言,或是要去表达那个文字……跟身体根本都已经分开了……
吕:这也是我说的,音乐自有它一套运行的轨道,语言只能在彼此感觉无法传达时,作为一种让抽象意念承载少许「量化」的媒介,不能反客为主。音乐家需要的,是清楚简要的技术指示,及一点对「想像力」的激发。
Q:所以在音乐的世界,还是用音乐的本身来带领它,那舞蹈呢?
林:一样,对云门的舞者,我们一直在要求很多基础,这跟音乐家要求的准确性是相同的。所以舞者在台上已经不是个人在表达情感,我想音乐家也不是,而是整个加起来的效果。整个乐团或整个舞团是一个表达的媒介。我常常讲:「思想不是舞蹈」在台上思想太多的时候,就不可能有投射……
吕:然后,在音乐会上你要懂得信任他们,不要去要求他们自己要怎么被音乐感动。我最享受的时刻就是:音乐会准备好了以后,在台上让团员尽情驰骋的感觉,他们在清楚指挥意念后,自然会全神贯注的表现去感动观众,而且每次可以不一样。
林:对……感动是观众的事情,在台上自己感动,根本歌也唱不下去了……
吕:对……曾经有人问过我说:「你指挥马勒第九,自己有没有哭?」我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如果回答「我没有哭」对方会不会觉得我铁石心肠?但如果说我哭……我会觉得自己不专业。重要的是音乐会整个人被激发出来奏出那个音乐,所以我认为一个好的领导者应该要是「你也在里面、也在外面;你也在下面、也在上面」必须要全观地看著整个的进行。
我原本是一个amateur(业余者),通常人家讲这个字会有点「贬」的意思,但我是把amateur这个字是看成正面的!因为它非常注重于「被艺术感动」,也就是第一次被一首乐曲感动的心,那提醒我「莫忘初心」。有时候职业音乐家长期在一个团体里,会太把艺术工作只当作辛苦的事情,没有了乐趣。但反过来,amateur缺乏的则是技术,因此需要有职业音乐家的训练。我很幸运从一个业余出身,一头栽进职业的圈子,所以两边可以都看得到,也尽量鞭策自己去取两方的正面,并且如此鼓励大家。
Q:当年林老师与NSO合作、担任导演《托斯卡》之前,您已经担任过歌剧的导演,能否请您跟我们分享这个缘由?以及当时任何特殊的心得?
林:我的第一次是一九九六年在奥地利葛拉兹执导新的歌剧《罗生门》。请李名觉设计舞台,林克华设计灯光,叶锦添做服装。事实上,音乐的事情我不懂,第一个我不会看谱(吕:这我等等可以讲一下)面对的又是现代音乐、又是德文,出发之前还请朋友帮我补习。排练的第一天我就跟合唱团说「我有一个大秘密。你们一定要帮我忙!」他们安静倾听。我说「我不会看谱,所以你们要帮我忙,我们要一起合作,才能把这个事情做好。」结果很有趣,原来很多欧洲大导演都是把合唱团推来推去的,而我对他们很客气,工作很顺利。歌剧院的人轮流来看排练,说:「最难搞的合唱团竟空前地合作。」
当年简文彬找我要做《托斯卡》,我只有一个想法,因为在台湾演歌剧,常常花了大钱做布景、服装……大概演三场吧就完了。我觉得花了钱,就要跟更多人分享,就说:好!那就做一个很简单的一桌二椅版,期待能够离开两厅院到中南部去演。这也是我做云门的动机,为了普及。我很高兴,这回复排的《托斯卡》也要去中坜和屏东演出。布景只剩一桌两椅,我们也把乐团从乐池移到台上,歌手就在乐团前面演出,观众清楚看到歌手身上的戏,歌声音乐直接流到观众的身上,效果很好。
吕:林老师一直强调「他不会看谱」,那是用很谦逊、很诚实的心态去面对的。不过欧洲的剧院,有的导演也不讳言这么说。我也认为导演不一定要会看谱,原因在于现在是一个「多元艺术」的表现,歌剧本来就是各个领域、不同思想来综合出一个感动人的演出。这几年台湾歌剧的发展愈来愈成熟,我们音乐上的表现有也有一定上的程度,加上我也很想跟林老师合作,有林老师指导下的呈现,我觉得会是一件对台湾很好的事情。
时间:二○一八年十二月廿五日
地点:国家戏剧院
主持|黎家齐
企划执行|李秋玫
纪录整理|罗又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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