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道雄(劉振祥 攝)
藝號人物 People 台灣的「歌劇教父」

曾道雄 歌劇 是他肩上的信仰

聲樂家、歌劇導演、劇作家、作曲家……都是曾道雄的頭銜,他是國家文藝獎得主,也是台灣歌劇藝術發展的幕後推手。數十年來,他致力於音樂教育與培育工作,以紮實的中西文化底蘊為這塊土地耕耘,至今在國內外首演的歌劇已逾四十齣。雖然年近耄耋,他的創作力卻愈來愈旺,去年執導《月亮》與《浮士德》,一開年又要推出《馬克白》,為推展歌劇,他還有許多的夢想要實現,正如他所說的:「歌劇對我來講近乎宗教!」

聲樂家、歌劇導演、劇作家、作曲家……都是曾道雄的頭銜,他是國家文藝獎得主,也是台灣歌劇藝術發展的幕後推手。數十年來,他致力於音樂教育與培育工作,以紮實的中西文化底蘊為這塊土地耕耘,至今在國內外首演的歌劇已逾四十齣。雖然年近耄耋,他的創作力卻愈來愈旺,去年執導《月亮》與《浮士德》,一開年又要推出《馬克白》,為推展歌劇,他還有許多的夢想要實現,正如他所說的:「歌劇對我來講近乎宗教!」

威爾第歌劇《馬克白》

2018/1/19  19:00   2018/1/21  14:30

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院

INFO  02-28736763 

為了進棚拍照,我們著實討論了一陣。沒有樂團帶指揮棒不妥,樂譜當作裝飾品也不好看,最後只好讓老師什麼都不帶,自然就好。沒想到約定那天,竟然看見他慎重地拖了一個行李箱到來,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戴著口罩的他嘟噥著說最近拔牙,拍照不好看,但也只能勉強站進棚內。

拍照聲響起,我開始觀察他從箱子裡拿出的《馬克白》戲服,一邊看著暗紅色的絨布滾上細緻的金色花邊,一邊想著劇情。但不久,思緒卻被攝影師打斷:「臉側一點」、「看過來這裡」……手中快門啪啪作響,人也不斷地逼近。當攝影師不自覺大聲說:「你可以用力瞪鏡頭」時,我好奇抬頭,突然攔截到一雙眼睛,如同烈焰熊熊燃燒,只得倒吸一口氣,等待全身雞皮疙瘩慢慢退去。

儘管是在小小的攝影棚,他展現的魅力卻如同在大舞台上。步出鏡頭,他拍拍自己後背笑著說:「你知道嗎?我在指揮歌劇時雖然背對觀眾,但如果他們被吸引,我肩膀都會有感覺的。」

文學與音樂打底  為未來種下潛能

聲樂家、歌劇導演、劇作家、作曲家……都是曾道雄的頭銜,他是國家文藝獎得主,也是台灣歌劇藝術發展的幕後推手。數十年來,他致力於音樂教育與培育工作,以紮實的中西文化底蘊為這塊土地耕耘,至今在國內外首演的歌劇已逾四十齣,台灣「歌劇教父」之名當之無愧,但他卻總是苦笑著說自己不習慣這個稱呼。

出生於日治時期,父親卻在他四、五歲時讓他到媽祖廟唸私塾。直到上小學,老師也因不會北京話而用漢文正音教學,因此他學齡前的教育不是日文,而是台語漢文。回憶幼時,父親漢文底子好,常在晚上農閒的晒穀場上講《三國故事》給親友們聽,無形中也啟發他對古典傳奇名著的興趣。之後他能閱讀《封神榜》、《東周列國誌》、《唐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和《老殘遊記》等等,不僅歸功於當年的打底,也對他日後文字的掌握力,裨益良多。

在戰爭剛結束的險惡時期,還在念小學的曾道雄卻感受著學校教師的大愛:「我記得四月四日兒童節,我們老師還在大禮堂台上教我們演孟宗哭竹、虎姑婆、還有吳鳳。老師自己搬一台小風琴在台下彈配樂,兼旁白來鼓動戲劇高潮。至今回想起來,仍感佩萬分,我後來從事歌劇演出及教學,應該要歸功他們,在風雨飄搖的年代,艱苦卓絕地為我打下的基礎。」

後來他考上臺中師範學校,熱愛文學的曾道雄在圖書館裡發現一片天地。他不但發憤將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作品全部都看完,連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雨果的《悲慘世界》、俄國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和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都是他當時的精神食糧。閱讀過程中,他發現西洋文學詞藻顯得精雕細琢,對人與物描繪得很細微入裡,習慣中文洗鍊簡潔文體的他起初感到有些困難,但很快地,也就為這種西洋的文采和神韻著迷。

學校裡,他被選入學校管樂隊,吹奏單簧管。到了高二還被選為指揮和隊長。當時樂隊除了每天升旗和節日遊行演奏外,還要準備音樂會節目,但日治時代留下來一些泛黃譜子,已不敷使用,為此,他開始學習編曲,並且花錢從台中坐慢車到台北,買曲式學、和聲學、對位法的書自學。後來,他還譜寫了一首樂曲名為《雷神的怒吼》,交由隊友演出,他當時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至今仍然難忘。

用各種方式  拉近觀眾與歌劇的距離

師範學校畢業、短暫教書後,以聲樂主修考上臺灣師範大學音樂系。他又很幸運地遇上了「黃金交叉」的教育——日本人留下來的教材,以及中國大陸過來的師資匯流,使他受益。接觸德文、法文、義大利文等,讓他領略了詩與歌的雙重享受。此外,師大首次開設西班牙文課,卻也引領他進入這個世界。最後不僅考上教育部的歐洲留考,遠赴西班牙馬德里皇家音樂院念書,他當時參閱西班牙資料,撰寫當地民族音樂家法雅(Manuel de Falla)的傳記,也讓他獲得西班牙外交部獎學金,並且有緣到南部的安達盧西亞(Andalucia),拜見八十餘歲的法雅胞妹。

以曾道雄的才華,絕對有能力在國際舞台上發光發熱,但他卻選擇回來台灣,投入歌劇推廣,尤其是將台灣從未上演過的劇碼介紹給觀眾。為了讓這整體藝術更容易為國人理解,他孜孜不倦地講解、導聆,集合國內歌手們,以各種方式呈現。其中最了不起的創意,就是將歌劇的部分對白、宣敘調翻譯成中文,用自己的語言貼近人群。他說:「翻譯成中文牽涉到語文上的完整,要念起來聽得懂、要音符與文字量符合,那都是挑戰。我不停在琴上彈、唱、再下筆,思考很多。」當然,翻譯之外,他更將自己滿腔情懷譜寫成作品,如一九九九年構思的《稻草人與小偷》,二○○六年依長崎核爆紀念碑碑文、創作出女高音獨唱與管絃樂的《長崎少女》,及二○一六年根據左傳〈鄭伯克段于鄢〉典故所作的《鄭莊公涉泉會母》,都可說是他人生各階段的註解。

當然,在歌劇演出中,他也擅長在不影響原作的前提下,於對白中加入一些話語。有時是抓緊流行話題博君一笑,有時更用雙關語嘲諷批評時勢,引人反思。最特別的是同一齣戲在台北、在台南、斗六、新竹……卻賦以各地不同台詞。神來一筆無傷大雅,但藉此抒發,有時卻是出於不吐不快的文人風骨。的確,在創作上他可以收放自如,然而當藝術遇上政治,他的堅持卻如鋼鐵般強硬。二○一一年他榮獲國家文藝獎,然而他卻拒絕上台從當時的總統手中接受獎座,為的就是維護藝術神聖、不受政治玷污的信念。

嫉惡如仇  卻吃足苦頭

說他反骨,他卻露出慧黠笑容說:「我不是一向慈眉善目嗎?」事實上,他的不畏強權是從小就有名的了。小學因為得到老師稱讚,而受到同學集體霸淩。某次回家途中,大約有五到七個人圍攻他,還想要將他推下河;繞路逃跑幾次之後,他決定反擊,於是主動約他們在剛收刈的稻田上一決高下,沒想到對方一聽大驚,只有四個出現,他才解決了兩個對手,其他人就跑光了。初中反抗期時,因為同學不服老師,他竟學公民課裡教的「民權初步」,號召全班同學在開班會時罷免老師,雖然最後罷免成功,卻被記了大過。後來,為了一次與老師的無理衝突,他被提報送到「少年輔導院」,幸虧其他老師的說情,終以兩大過兩小過「留校察看」收場。

初三那年,班上幾位留級生又因為他的好成績,重演霸淩事件。幸虧「戰場」選在學校附近,曬冬粉的日治時代舊神社遺址,依照策略,他利用神社燈柱、竹棚架掩護,踩住對方的腳、一一解決。之後他們又趁他在學校彈琴時來挑釁,他則嚴肅地告訴他們:「我可隨時奉陪,但不是現在!」沒想到那位老大聽了一陣子之後,突然問他會不會彈〈玫瑰,玫瑰,我愛你〉?曾道雄回答:「還不簡單!」隨手彈出旋律,他們竟然真的唱了起來。曾道雄笑著說:「為了懲罰他們,我偷偷在鏈盤上升高了兩度,讓他們唱到臉紅脖子粗!」說也奇怪,從此他們也再沒到神社去決鬥了。他笑說:「音樂果真能化暴戾為祥和。」

可是,一九七七那年,他就沒那麼幸運了。一九七一年返國開設歌劇課程、成立台北歌劇劇場推動歌劇,隔年起任教師範大學音樂系。不料一九七五年蔣介石過世,兩年後由當年的系主任策劃演出一齣追悼音樂劇。邀請外型高挑挺拔的小講師曾道雄來擔任主角。然而他因為正忙著華格納《唐懷瑟》的重要演出,更不願意政治力介入藝術,乃斷然加以拒絕,結果與系主任在電話中激烈爭辯,繼而憤然掛斷電話。沒想到系裡居然有人告密,說他對領袖、對國家不忠。連調查局人員都前來,學校也準備不續聘。所幸幾位教授為他辯駁、緩頰及國內音樂界聲援,最後讓他留任,且讓他到維也納休假進修一年。

發生這件學術風波時,他的一對子女分別才十一歲和九歲。由於擔心影響孩子成長,只好接受因逃避白色恐怖而旅居日本的岳父母建議,在遠赴維也納前,將孩子送到日本,與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就此,聚少離多的心酸淚水,也只能往肚子裡吞。

然而他不怨天尤人,反而更悲天憫人、更關懷社會人群。歌劇之外,他為聯合國籌募非洲飢餓兒童基金演唱、舉辦日本海嘯賑災募款音樂會、指揮二二八和平音樂會,他更為八八風災拍攝網路照片,也參與反石化運動。而鮮有人知的,是他一九八二年到一九八五年擔任臺師大系主任期間,每週持續到土城「少年觀護所」,為少年犯上音樂課。

歌劇  對他來說近乎宗教

「對我而言,《馬克白》歌劇,是探索人性陰暗的底蘊與靈魂深淵,必須是一個橫跨文學、戲劇、心理學、音樂與哲學的全方位探討、領悟與學習。」近期如火如荼的排練,不論對歌手或劇場同仁,曾道雄說他們有一種「枕戈待旦,決戰在明朝」的感觸。而這次曾道雄親自指揮國臺交演出,更有一個特殊意義,自從一九五八年與國臺交首次接觸,已有過多次合作,到二○一八的《馬克白》剛好一甲子!不論推出哪一齣戲,曾道雄總是通盤研究,試圖找出作曲家埋在音樂中的戲劇符碼。他說導演其實只建構一個平台,旨在有秩序地彙整製作團隊的智慧。他要求所有合唱團、歌手要從讀劇做起,要徹底了解音樂的意念及人文精髓所在。他說:「座標有X、Y,但我認為還有代表時間的Z,什麼樣的拍子、什麼樣的走位,都應有條理與法則,了解透徹了,表現出來就會不一樣。」

作為一位聲樂家站在舞台上表演,為什麼要花這麼多心思製作、導演及指揮歌劇?他不假思索地笑著回答:「只唱歌不過癮啊!我喜歡戲劇,喜歡音樂,也喜歡文學,只有歌劇可以同時滿足我這三方面的喜好。」想了想,他又說:「但我基本上還是教員,相信知識應有傳承才能累積。我們可以在歌劇演出中,尋獲藝術的真知與喜悅,我也樂以將它分享給大家。」但是,究竟要如何將一齣齣歌劇推上舞台?他坦言:「其實我是一面做一面學。」不論是燈光、服裝、道具,最珍貴的知識,必須在舞台上身體力行中獲得,就像醫生,除醫學理論之外,須從臨床獲得實證與經驗。歌劇亮眼的演出固然引人入勝,但最珍貴的意義,在於不斷琢磨演練的艱苦過程。

就像一九八○年演出《浮士德》,他為了效果,用一個死神的面具讓梅菲斯特戴上,藉以驚嚇告解的瑪格麗特,然而彩排後,曾道雄的恩師楊波柏博士(Dr. Jan Popper)卻告訴他:「死並不可怕,是自然、生命的一部分;可怕的是惡魔,那才是梅菲斯特。」於是他第二天便立即換上惡魔面具。還有去年上演的《月亮》,在陽界時空次元轉換時,四個棺材背後下著大雨,接續下一幕的冥界,還是用雨來銜接。他透露這個點子來自於《指環》,第二夜《女武神》落幕前佛旦點燃大火,到第三夜《齊格菲》時,也是從火起幕。

不過近期,他卻也從年輕人身上學得很多新的觀念。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以往做不到,但現在藉由新的技術,能夠簡單實踐了。相較於舊作的古拙,如今藉由一群「新人類」的協助,使他也能創造出新的風格。而演出量也從一年平均一部,到這半年已經完成了三部。與他工作多年的新銳導演陳仕弦,語出驚人地說:「曾老師的創作,還在上升期!」

下一步,他還想要譜曲、寫劇本,把腦中無限的想法化為實際。看他揮舞著雙手構思夢想,由衷為他旺盛的熱情感到佩服。縱然台灣歌劇發展與國外無法比擬,但如果沒有曾道雄,也絕對無法擁有現在的成績。想起他說的:「歌劇對我來講近乎宗教!」我想,我無法定義他是歌劇教父,還是為歌劇傳教士,但我知道如此這般的信仰扛在肩上的感覺,是負擔,也是甜蜜吧!

專欄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

人物小檔案

◎ 1939 年出生於彰化,演唱足跡遍及台灣、亞洲、美國及歐洲各地。

◎ 畢業於臺中師範學校、臺灣師範大學,與馬德里皇家音樂院演唱家文憑,並於美國加州聖地牙哥的國際大學表演藝術中心,跟隨歌劇大師楊波柏博士繼續鑽研歌劇演唱、指揮、導演技巧等。

◎ 曾任臺灣師範大學音樂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長,於國立藝專(今臺灣藝術大學)、臺灣師範大學和文化大學開設歌劇課程,並成立臺北歌劇劇場,推出國內外當地首演歌劇逾40部。

◎ 2011年獲頒國家文藝獎。

Authors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