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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的華貴雍容、不失眞情的特性以具延展性佳的「金」爲喻。(李銘訓 攝 新古典舞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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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文學起舞 劉鳳學的《曹丕與甄宓》

在劉鳳學舞蹈創作生涯裡,常以文學爲題,從早期的《天問》、《招魂》、《秋江》、《現代人》、《漁歌子》,到《雪祭》,都帶給觀衆深刻的印象。這次她將二十年前以漢魏三國的曹氏家族爲題之小品《洛神》改編成長篇舞作《曹丕與甄宓》,並以新古典舞團「冷」與「對比」的美學策略,呈現一場文學思索之餘的美感享受。

在劉鳳學舞蹈創作生涯裡,常以文學爲題,從早期的《天問》、《招魂》、《秋江》、《現代人》、《漁歌子》,到《雪祭》,都帶給觀衆深刻的印象。這次她將二十年前以漢魏三國的曹氏家族爲題之小品《洛神》改編成長篇舞作《曹丕與甄宓》,並以新古典舞團「冷」與「對比」的美學策略,呈現一場文學思索之餘的美感享受。

《曹丕與甄宓》

4月12〜14日

國家戲劇院

記憶裡,最盛大的一次,是邀來感天動地的竇娥,結果舞出了令人凝神屛息又悸動不已的《雪祭》,爲了能更加眞切體悟吊刑的死亡況味,劉老師甚至在家中親身演練,把自己的頭頸交給一個足以致命的環結……但劉老師私下卻表示,同是改編自古典戲曲,她毋寧要偏愛《秋江》些,那是《玉簪記》的一個折子戲。我則不免幾分訝異,因爲劉老師一向不怎麼處理愛情,特別是才子佳 人模式的──小兒小女、私情私愛。

與藝術的自我共舞

在各種文類中,劉老師以爲詩的性格與舞最爲接近,可見劉老師對於「抒情」「言志」的興味大過「敍事」,便想起劉老師一靈趣一沉鬱的《漁歌子》和《浣溪沙》──張志和的「靑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王國維的「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

不論從整體的作品,或個別的文學舞碼,《漁歌子》都算是劉老師的「異數」,靈感起於一次返航的班機上;老師剛結束海外的巡迴演出,身心俱疲,卻突然湧現「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句子。歸程當然是歸,而歸與不歸又何其重大,足以成爲生命中的一種難以承受,卻也可以舉重若輕,在斜風細雨中無可無不可地自在起來。經常在創作時感覺困獸鬥的劉老師,在那一刹那,或者頓感心靈的安頓與自如吧!

其實形容枯槁,內在踴躍的屈原才是劉老師的最愛。那騷動不安的詩人魂形成神秘的磁場,永恆的呼召,「路漫漫其脩遠兮,吾當上下而求索」。求索與追尋,無止無盡地,那豈不是最最熟悉的藝術自我嗎?果然,劉老師的《招魂》與《天問》一如經典原著,也是盪氣迥腸,幽還深閎。舞台重現,不,光輝了雲夢大澤的行吟歌嘆。與屈原共舞,實際就是在和那個藝術的自我共舞吧!

屈原於汨羅江自沈,兩千多年後,王國維在屈原的誕辰之日也選擇了自沈,自沈於昆明湖。從屈原到王國維,國士的憤世與悲心一脈相承、資深舞者的劉老師,敎舞、編舞、硏究舞,當然也跳過舞,但在我這個中文系的後輩看來,也儼然是舞出憤世與悲心的屈原、王國維。

這份特質依然表現在這次的邀舞之中。

這次邀來的對象,旣是文學/歷史,也是藝術/政治,更是愛情/權力,以及──女人/男人。

《曹》劇舞出國士的「憤世」與「悲心」

漢魏三國的曹氏家族一向吸引藝術工作者。較近的一個例子是大陸的京劇《曹操與楊修》、電視劇《天之驕子》,至於命運與這幾個男性糾結纏綿的甄宓則早因曹植膾炙人口的《洛神賦》,尤其「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魅力四射,震撼八方。「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宓妃過處,何止生塵而已?美人微微的一舉足,便引來東晉顧愷之的丹靑作畫,引來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的亦步亦趨(曹雪芹爲伊塑身造型,有意模擬《洛神賦》,已是紅學界之共識),等到了民國,又引來梅蘭芳的靑衣代表作。而最本土的歌仔戲也不願錯過這個愛恨情仇的宮闈題材,楊麗花的《洛神》該是「民之所欲」的耕耘成果。

劉老師也是一往情深。二十年前,以十八分鐘的《洛神》做爲新古典舞團首演的獻禮;二十年後,又推出八十分鐘的《曹丕與甄宓》,從前者的曹植與甄宓到後者的「最佳男主角,換人做做看」的曹丕與甄宓,滄桑二十年的「洛神變」說明了劉老師畢竟還是國士的憤世與悲心。

也許「憤」世落字重了些,然而兒時拜師門下習舞,成年又長期拜讀舞作,(文學工作者「讀」的積習難改),越來越能體會並更加感佩劉老師永不枯寂永不麻木的心境情懷。《檔案》、《沉默的杵音》在在說明了劉老師從不缺席於人間世,從不沉默於家國事的眞情實態。哦,不,不是泛政治化,不是想把舞蹈變成輿情壓力。在憤世與悲心之間,屬於後者的矜憫──「可憐身是眼中人」應該超過前者的激越──「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只是劉老師心熱血熱,要故作淡然超然恐怕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吧!

雖然曹植不再是名份上的最佳男主角,但戲份仍是鼎足而三,這正符合了劉老師這次「冷」與「對比」的美學策略。梅蘭芳富麗堂皇,花團錦簇的「洛神」被「冷冷」「酷酷」的「新古典」風格給取代了,曹丕、曹植固然有較勁的對比味道,但最深入我心的倒是第三幕,前台是小丑跳樑的官場醜態,後台是民間藝人的擊鼓與假面,於是一般生生不息的藝術活力對比了前者到頭來一場滑稽可笑與畢竟成空。

畢竟成空嗎?愛情,權力都歸於寂滅了。

在回憶中的繾綣殘夢是《洛神賦》的筆墨寄情。然後是終場三人的宿命。一代紅顏,生死卻由人,後舞台的宓妃面對的是賜死的一段白綾(竇娥悲劇,女性悲劇的不斷搬演);前舞台的曹植繞室徘徊,「七步成詩」的煎熬;中間呢?登基的曹丕上下浮沉,權力的滋味又怎樣呢?極盛時的拿破崙在藝術家的心目中也不過是群臣背離的枯坐而已。

然而舞蹈畢竟不是文學,只是旣被視爲舞劇,就必須有一點故事,又不太故事,有一點言情又不太言情。

而舞蹈藝術的肢體、動作、空間、時間、量感,一如「新古典」以往的成就,仍給《曹丕與甄宓》的觀衆帶來最大的美感享受──在文學思索之餘。

 

文字|康來新  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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