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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蔚然目前著手爲金士傑量身定做新戲《一張床四人睡》,由創作社製作演出。(林凡妤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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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自己的瘡疤 遊「戲」人生紀蔚然

從《黑夜白賊》的父親僅剩「虛位」,到《也無風也無雨》的父親「蒸發」成謎,紀蔚然不僅自問,也遭受外界多方的質問,「一般劇作者都在揭露別人的問題,我則是揭自己的瘡疤。」不過他或許就是要藉著藝術作品,掀起令人瞥見都要驚訝不已的「衝突」內裡,才凸顯出他的「異色」風格吧?

從《黑夜白賊》的父親僅剩「虛位」,到《也無風也無雨》的父親「蒸發」成謎,紀蔚然不僅自問,也遭受外界多方的質問,「一般劇作者都在揭露別人的問題,我則是揭自己的瘡疤。」不過他或許就是要藉著藝術作品,掀起令人瞥見都要驚訝不已的「衝突」內裡,才凸顯出他的「異色」風格吧?

冬天總是穿一襲米卡其風衣或是黑呢絨短大衣,背著眞皮文件包的紀蔚然,除了蓄留濃密的大鬍子看上去有些不羈的氣質,爲敎授之外的編劇身分提示幾分外,整個人的打扮與談吐風格很「中產」也很「學院」;若你在他的作品上演的夜晚遇見他,看見他在人潮如流的國父紀念館裡只著一套短恤短褲,或是在美式餐廳看見他叼著煙、啜著啤酒爲三五學生講授英美當代劇作,頂多也只能感覺到他的隨興輕鬆。不過或許就是這種看上去旣穩定又具菁英色彩的人,卻藉著藝術作品,掀起令人瞥見都要驚訝不已的「衝突」內裡,才凸顯出他的「異色」風格吧?

懷舊與叛逆

「懷舊」與「叛逆」並不是相悖的特質,但一個人若無法抹去所受的訓練與知識、所處環境的歷史與傳統,又時時質疑這一切的價値內涵,卻在顚破旣定傳統、奮力撲向前衛新秩序之時,心中總是閃現過舊事物的光景而沉吟不已──此時「懷舊」與「叛逆」無異網之兩端拉線,將人包覆拉扯。

如此掙扎矛盾表現在台灣劇場上,構成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四個中年人」──紀蔚然所著《夜夜夜麻》的主角。這個描寫七〇年代台灣接受歐美文化思潮洗禮的大學生,到了九〇年代成爲旣市儈又頹廢的「中堅分子」的劇本,塑造了是「角色」也是「眞人」、是「故事」也是「人生」的逼眞效果,觀衆不免聯想:這是作者的「半自傳」性質作品吧?

關於家庭的「私領域」

基於好奇與偷窺心理,觀衆從紀蔚然的作品看到了一部又一部屬於家庭衝突、理想與現實衝突、人際衝突的「精采好戲」,他自己也表示:「我的創作本來就是從生活的經驗出發。」逼視來自原生家庭的愛恨糾結,雖畏懼卻不得不如此。「因爲感觸最深吧!」所以一再地描寫親子手足關係的破裂與依存。

「而且,家庭的觀念與成立,影響這個社會最大。不過,話說回來,當我們去破解家庭中的父權、政府的威權,家庭崩解了,我們也放棄原先這一切的價値。接下來,我們要什麼?」從《黑夜白賊》的父親僅剩「虛位」,到《也無風也無雨》的父親「蒸發」成謎,紀蔚然不僅自問也遭受外界多方的質問。「一般劇作者都在揭露別人的問題,我則是揭自己的瘡疤。」奇妙的是,他的家人在觀看完這兩齣戲之後,並沒有任何不悅的反應,雖說戲如人生,但畢竟人生還是有更多峰迴路轉處,也更難以逆料吧!或許正因爲這些無法捉摸的家庭情感,紀蔚然才能繼續以「戲劇」的形式去描寫關於家庭的故事。

關於愛情的「公領域」

寫過了男人與男人的關係、男人與家庭的關係,接下來,他要處理的是男人與愛情。爲演員金士傑、趙自強量身訂做的新作《一張床四人睡》,描寫一個自立門戶的劇團男導演(趙自強飾),編導了一個關於婚姻外遇的故事,交由他自己的女友和一位男演員(金士傑飾)來演出這對外遇男女,而男演員的妻子也在戲中扮演妻子一角。戲中戲、排練情形,交織成多重幻覺的破與立;回憶與現下、眞相與說法,也堆疊出不同角度的視見。

自承對女性角色較難「搞定」的紀蔚然,卻在才剛定稿的新作中,一口氣寫了兩個「女主角」,而兩者形象也若雲泥之別。儘管如此,他還是對那兩個互稱「口腔期與肛門期未獲滿足」的男角有較多、較深的著墨。「說實在,愛情這個命題,我很少去碰,也很少去想。當初想寫,其實是因爲一個吻。」

「幾年前我演過一部電影,必須和劇中女友演出一段吻戲,可是,我們怎麼試怎麼不對,我覺得,就算大家都淸楚這是『表演』,但是信任感不夠也莫可奈何。」《一張床四人睡》便有大段篇幅在處理「吻」這個話題,而且藉由排戲的情景來呈現討論話題的趣味。「吻是性愛的開始,也是情愛的結束。」紀蔚然藉著劇中人物的口,這樣表示。其他關於慾望、情愛與婚姻,雖不能說全然是他個人的生活經驗,但至少是「理解這些經驗,並且表達在戲裡面了」。

現實中,紀蔚然和他的妻子與女兒,單純而甜美地生活著,不管他怎麼不懂女性,前前後後數十年,恐怕他都得介入(或被介入)女兒國,而他在作品的表現上,已經傳遞出這個訊息:嘗試開發陌生的題材與人物。

偉大與救贖來臨之前

《黑夜白賊》和《也無風也無雨》講家庭的幻滅、《夜夜夜麻》講成長與友誼的幻滅、《一張床四人睡》講愛情的幻滅。身爲英美文學博士的紀蔚然不是不明白偉大文學的公式──亦即光明有希望的結局或指向,「就好比艾略特與葉慈這兩位詩人,一般對他們的評價,葉慈所受到的讚譽總是略高艾略特一籌。葉慈以神話爲人類找出一些希望,而艾略特的《荒原》直是二十世紀講人類希望幻滅最極致的詩作。」而許多觀衆看完《夜夜夜麻》都覺得太灰色了。「我當然期待人類有救贖的可能、有光明的遠景。可是目前我的心境與體會就是如此灰暗,就算作品因此被批評家評爲層次低,我也不想隱瞞假裝我覺得人類還有希望。或許未來有一天能從這種谷底心情中走出來,那時再來寫光明的劇本吧!」

忠於自己,也表現在未來的寫作計畫裡。從大學時代以來,就覺得自己是個「不寫劇本就不如去死」的人,如今卻因爲作品在劇團排定的檔期下連年上演,而感到寫作的壓力與索然。這齣戲結束後,要按照自己的狀況與時間來寫劇本,不想再被時間催逼,更重要的是,必須重拾寫劇本的樂趣。

爲什麼非以劇本爲創作的形式?劇本才能承載表達的慾望與樂趣嗎?「因爲我文筆不好,『眼睛』也不好,寫小說要看得很淸楚,犀利地觀察環境與人物。但是我的『聽力』好,在一個場景中,我聽人家說話,回去之後記著那些對話的感覺,就可以寫出一場戲來。」看紀蔚然的戲,總是無法不被他筆下的語言逗弄觸擊,而感受到人性幽微與性格張力。

授課時以淸晰平易的語言講深奧的理論,寫戲時以機趣生動的語言雕琢不同的人物,受訪時卻對語言慵懶闌珊了起來,啤酒與香煙也只能激起無奈的微笑──也許,這是見識偉大與救贖之前,劇作者對藝術與人生的滿地荒蕪,而產生戲劇性的適應之道吧?

「不知道,可能吧?」他還是這樣說。

 

文字|蔡依雲  劇場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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