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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性別的分野、同性戀與異性戀的意識,都逐漸在空間中流竄的慾望裡溶解。(白水 攝)
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茶杯裡的風暴

評《天亮之前我要你》

一則是由於劇中人物的自我認同與所處的空間,一則是由於所觸碰議題的私密性,《天亮之前我要你》的戲劇情境是相當封閉的;而和這個封閉的戲劇空間/情境相對應之下,《天》劇的角色們也建立起一個封閉的關係網路,觀衆只能冷眼旁觀,或者偷窺竊喜。

一則是由於劇中人物的自我認同與所處的空間,一則是由於所觸碰議題的私密性,《天亮之前我要你》的戲劇情境是相當封閉的;而和這個封閉的戲劇空間/情境相對應之下,《天》劇的角色們也建立起一個封閉的關係網路,觀衆只能冷眼旁觀,或者偷窺竊喜。

創作社劇團《天亮之前我要你》

2月17〜19日

台北新舞臺

紐約的一個耶誕夜,長袖善舞的畫家王熙鳳、正在紐約流行世界力爭上游的服裝設計小靑、放浪形骸的電影導演維多莉雅、和高傲矜持的攝影家慈禧,在慈禧的紐約公寓的小小party裡,從難得聚頭的寒喧問候開始,彼此的談話逐漸進入一個開放卻又極度私密的領域──性(別)的意識與慾望的本質。從言語的交鋒,到維多莉雅與王熙鳳一場熱烈的做愛,男女性別的分野、同性戀與異性戀的意識,都逐漸在空間中流竄的慾望裡溶解。破除現實隔離的激情過後,一通電話卻將衆人帶回現實──小靑的綠卡申請被退回。爲了留在紐約以逃避社會與親人的壓力,幾個人爲小靑想了假結婚的辦法,並且模擬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在S/M服裝道具、情調音樂、和熱情的肢體助興之下,虛擬的婚禮成了一場世紀末華麗的扮裝舞會。但這終究只是一場虛擬的婚禮,天亮之後,現實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疲憊的人們似乎也無法收拾被慾望私扯開來的殘破關係,於是……?

一個基本上沒有什麼事件發生的耶誕夜

一則是因爲劇中人物的自我認同與所處的空間,一則是所觸碰的議題的私密性,《天亮之前我要你》的戲劇情境是相當封閉的:在一個自我建構的密室中,台上的一群人盡情地嬉耍遊戲,相互撥弄彼此的情緖與慾望,而無須擔心外在現實的介入或宰制。在這樣的密室中,一切的衝突或憂慮也就不過是「茶杯裡的風暴」:不論是慈禧對王熙鳳的不滿,維多莉雅對慈禧與王熙鳳的挑釁,或者小靑即將赴美探親的舅舅所可能引發的風波。而劇中最有可能打破這種封閉狀態的轉變,是小靑申請綠卡被拒的那通電話,卻也被之後一場虛擬婚禮化解於無形。

因此,在《天》劇的耶誕夜裡,基本上沒有什麼事件發生,而只是一連串嬉鬧扮演的情境,和圍繞著性別議題的長篇對話。這些扮演和對話的片段,反映出這群角色現實的生活面貌,和他們對於現實情境的理解方式,當然也十分淸楚地傳達了作品的題旨:對創作者而言,所謂的性別意識或關係,終究就只是一種扮演和論述的遊戲,而這種遊戲或論述並不必然導向什麼明確的結論或結果。

沒有一個較爲完整的故事或者衝突,《天》劇的戲劇動作,就主要依靠幾乎不斷的對話建立推動。從劇中人物你來我往的對話中,無論是令人莞爾的自我戲謔,對性歧視的尖銳嘲諷,或者是彼此慾望的遮掩玩弄,我們可以看出劇作者對於這個議題的關注與熟稔,以及她操弄語言(無論是學術的或俗世的)的能力。另一方面,整個演出的節奏雖然還算緊湊,演員盡興的表演也讓幾個變裝扮演的片段相當精采,但就戲的整體而言,還是讓人有相當鬆散的感覺:戲劇動作被切割成一個個狂想的橋段,戲劇結構的建立不在因果邏輯的緊密連接,而在近乎即興的隨意揮灑。編導的用意,自然是希望在寫實的表象下,將性別扮演的虛構本質推向極端,在最後那場瘋狂的婚禮中完全打破現實與想像之間的界線。我們可以理解創作者這樣的意圖,但如果從角色關係和觀看者的角度檢視,這種做法其實是有其危險性的。

沒有一個較爲完整的故事(或甚至事件)的串聯支撑,劇中的幾個角色雖然各具特色,但都嫌扁平,而在身分扮演的轉換之間,不僅角色的性別被質疑拆解,個別角色更爲深層的特質或意識也變得模糊不淸。至於角色相互之間的關係,除了「性」的聯繫之外,似乎也缺乏其他不同面向的刻畫。因此,台上的角色儘管可以盡情盡興地扮演,卻較難建立起與台下觀衆的關聯。換言之,和封閉的戲劇空間/情境相對應的,《天》劇的角色們也建立起一個封閉的關係網路,而觀衆也只能或者冷眼旁觀,或者偷窺竊喜。

激情過後,鄕愁依舊

將這樣的作品放置在本地當前的文化情境中檢視,我們也可以發現同樣的割離狀態。

無論在學術探討的範疇裡,或者俗民文化的思考習慣中,性別的扮演和同/異性戀的各種表現,對多數人都並不陌生,前者如許多表演藝術和學術工作者對的論述,對傳統的、守舊的性別概念不斷提出各種挑戰質疑,後者如所謂第三性公關行業的興起,以及變裝或無性別的裝扮風潮。當然,這種表面上的開放,並不代表這個社會對性與性別的態度有任何眞正的改變,卻反而是將相關的議題推入更爲弔詭,更爲混亂的情況。在更多同志「出櫃」的情形下,反映的或者不是一般群衆的意識或整個社會體制的開放,卻可能是更爲尖銳的對立或分隔。

這也就是爲什麼在那場歡愉的虛擬婚禮之後,小靑和他的朋友們並沒有因此而獲得自由解放的快感,卻是滿身的疲憊和更多的困惑疑慮;而無論是維多莉雅的放縱,王熙鳳的左右擺盪,慈禧的堅持,或者小靑的嬉笑遊戲,終究還是打不開(身體的或者心靈的)流離無依的困局,無論是暫時寄居的紐約、或者想望回歸的台北,都還是遙不可及的「他鄕」。

這種「他鄕」的意識,其實是劇作者對所謂「秘密結社的陰謀快感」的自我嘲諷。《天》劇中的小靑等人的處境,除了表現出社會意識的現實層面之外,或許也反映了作者個人的鄕愁-無鄕可歸的愁緖。性別議題的探索,也就不只是社會文化問題的討論,而更是對個人生命情境的檢視。但如前所述,封閉的戲劇情境與角色關係,使得創作者與觀衆之間的聯繫無從建立,舞台上的人事對台下的人而言,也還是不可及的「他鄕」。因此,雖然《天》劇和過去本地許多探套相關議題的作品比較,無論是論述的建立或戲劇動作的處理,都更爲精緻而廣泛,但終究還是無法打開自我封閉的格局。

那麼我們是不是只能和劇中的角色一樣,在感官接受了一整晚的刺激之後,還是躱在那個封閉的空間(無論是紐約的公寓或者台北的劇場),藉由彼此的言語與擁抱安撫無處依歸的鄕愁?或者我們可以有其他出路?對於大多數不曾在紐約或台北流浪的觀衆而言,這樣的問題究竟有多少迫切性,是値得進一步省思的。

 

文字|陳正熙  國立台灣戲專劇場藝術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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