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弗在本劇中以虛入實逆向操作,象徵性地用全亮來表達全黑,玩弄的絶對不是表演趣味而已。可惜的是,在導演梁志民的詮釋上,只在演員的表演上做文章,因此我們看見演員拼命在演睜眼瞎子的遊戲,浪費了一個在虛虛實實的空間中擴展表演深度的機會。
果陀劇場《黑色喜劇.白色幽默》
8月8〜13日
國家戲劇院
短短三個月內有兩個彼得.謝弗的劇本在台灣上演,而且是由同一個劇團演出製作,眞不知道是該歡欣鼓舞,還是該替台灣觀衆捏一把冷汗。
對台灣觀衆而言,最近一次謝弗的劇本演出是一九九四年表演工作坊製作的《戀馬狂》,他的劇作中無論嚴肅的討論或喜劇的趣味,如今已像是過時的款式,古老陳腐地快讓人掩面卻步。然而我們總是喜歡從看起來快要過氣的事物中尋找重生的力量,希望對於我們逐漸枯萎的想像力投入一點神奇靈藥,一種能化腐朽爲神奇、化文字爲票房的奇蹟。可惜神明甚麼都沒有應許,從《黑色喜劇.白色幽默》裡我們很難確定,謝弗聽見祈求了嗎?大師或經典,有時只是一種概念性的稱呼而已,它挽救不了一件國王的新衣。
《黑色喜劇.白色幽默》寫於荒謬主義盛行的六〇年代,當時的劇作家,如尤涅斯科、貝克特,都在劇作中以各式各樣的荒謬情境,對應人窘迫難堪的存在,在最表象的層次上看,常常因爲無厘頭而令人笑到落淚。笑是因爲了解而被打敗,落淚是因爲太了解而心生悲憫。這是這一些看似鬧劇背後的基調,它與任何你可以說出來的羅馬喜劇、莫理哀的喜劇、甚至周星馳金凱瑞的喜劇,就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如此看來,在這個看似一場誤會的簡單故事裡,最重要的似乎不再是演員如何表演「雖然『看起來一片明亮』,其實『他們正在停電的黑喑中喔!』」任何對表演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寫實表演中演員無時無刻不在扮演,模擬著任何不在舞台場上出現的情況,就算以實入實地用一片漆黑來表示停電,舞台上還是會留下一點光線,足夠讓演員不至於相撞到演不下去。謝弗在本劇中以虛入實逆向操作,象徵性地用全亮來表達全黑,玩弄的絕對不是表演趣味而已,至於哲學層次上的隱喻,足可以再寫一大篇文章,就不在此贅言。可惜的是,在導演梁志民的詮釋上,完全略去這一層,反而只在演員的表演上做文章,因此我們看見演員拼命在演睜眼瞎子的遊戲,浪費了一個在虛虛實實的空間中擴展表演深度的機會。
荒謬表象之下,不見表演深度
台灣的商業劇場向來喜歡跟知名藝人合作,除了收魚幫水、水幫魚之效,也希望能讓藝人完全不同的表演特質,製造更多舞台上的化學變化。這一次果陀邀來美籍藝人傑夫,在劇中飾演最關鍵的男主角白禮傑。熟悉傑夫的觀衆對他的中文表達能力印象都相當深刻,以廣播或電視等媒體的表現需求而言,他的中文口語已經算是可圈可點。這樣的口語能力,放在這一齣戲中,卻成了他的致命傷。當傑夫努力想要字正腔圓地進行基本交代時,他的口音每一個字就慢了0.2秒,一句話如果有十個字,就是兩秒的差別。喜劇最重要的是節奏上的精準,兩秒在舞台表演上已經是一個小停頓的效果,而一整段話累積下來,就會在節奏上失去準頭。尤其當愈來愈多演員加入場上的時候,彼此沒有辦法遷就對方的節拍,整個舞台上就像一場超大型的球賽,只是有的人打籃球,有的人打高爾夫,誰也接不上誰的球。到了戲的後半段,這個問題更嚴重。這當然不只是傑夫一個人口語的問題,對於喜劇掌握的力有未逮,恐怕是創作者不能推卸的責任。非普通話母語的演員並非不能演出舞台劇,只是導演必須更小心與更具前瞻性地評估這類演員對戲的效應,若只著眼在知名度的考量,受傷害的絕不只是戲本身而已。
劇中另一個演員李天柱,這一次演出略帶神經質的同志湯瑪斯,成爲全劇中最搶眼的部分,對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演員而言,有數十種戲劇中「同志角色模型」可供參考,目前看到的可說是最規矩的選擇,以角色原型來說並沒有特出之處,眞正使這個模子發亮的是放鬆的表演方法,以前的李天柱常背負著第一男主角或唯一小生的壓力,總是像掌大旗的隊長撐在那裡,這一次難得他放下那面旗子,搖身一變成了啦啦隊長,反而使角色在從容的處理下顯得細膩而飽滿。
行銷與研發應並重
果陀劇場近年來頻頻推出大製作,無論舞台規模、演員人數、演出場次或行政人員都足以傲視台灣劇場,但若深入檢視這幾年來的創作,無論歌舞劇或戲劇,叫好又叫座的作品並不多,倒是行銷手法千變萬化足可以成爲藝文市場的表率。無論經營策略是市場導向或創作導向,控制成本是重要的,「產品」的研發與改良也是重要的,畢竟行銷、包裝、廣告是最末端的部分,在此之前,果陀應該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文字|吳小分 劇場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