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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心(林韶安 攝)
藝次元曼波 HEART to HEART 王心心X錢熠

南管與崑曲初邂逅,傳統的現在進行式

這是傳統戲曲史上五百年來頭一回,同被列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的崑曲和南管,將要首度攜手彈同調!南管的極簡與清雅代表天上音樂,崑曲的婉轉與典雅代表人間音樂,在以崑曲《長生殿》為本的《霓裳羽衣》中,共譜一台南管與崑曲的狂想綺夢。

在這個前無古人的創舉中,兩位主角,一位是成長於南管故鄉的福建泉州,因為南管,遠嫁來台的「南管女兒」王心心;另一位則是出身上海崑劇團,為崑曲出走異鄉,從此踏上一條藝術不歸路,林肯中心全本《牡丹亭》的最佳杜麗娘代言人——錢熠。

奠基於深厚的傳統基礎,卻不被傳統包袱所限制,是王心心和錢熠的最大共同點,也是兩個劇種破天荒合作的共同理念。王心心說:「傳統到我們手上,不是把它原汁原味就這樣把它流傳、傳承下來而已,而是我們能夠在這門藝術上創造什麼東西。」錢熠的說法更直接:「我是一個要往前走的人,嘗試不同的東西。我們現代人要做現代人的事情。」

於是,在這次越洋對談裡,我們看見兩位身懷傳統絕技,大步往前走的堅毅女生,也看見傳統跨界的現代進行式。

這是傳統戲曲史上五百年來頭一回,同被列為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的崑曲和南管,將要首度攜手彈同調!南管的極簡與清雅代表天上音樂,崑曲的婉轉與典雅代表人間音樂,在以崑曲《長生殿》為本的《霓裳羽衣》中,共譜一台南管與崑曲的狂想綺夢。

在這個前無古人的創舉中,兩位主角,一位是成長於南管故鄉的福建泉州,因為南管,遠嫁來台的「南管女兒」王心心;另一位則是出身上海崑劇團,為崑曲出走異鄉,從此踏上一條藝術不歸路,林肯中心全本《牡丹亭》的最佳杜麗娘代言人——錢熠。

奠基於深厚的傳統基礎,卻不被傳統包袱所限制,是王心心和錢熠的最大共同點,也是兩個劇種破天荒合作的共同理念。王心心說:「傳統到我們手上,不是把它原汁原味就這樣把它流傳、傳承下來而已,而是我們能夠在這門藝術上創造什麼東西。」錢熠的說法更直接:「我是一個要往前走的人,嘗試不同的東西。我們現代人要做現代人的事情。」

於是,在這次越洋對談裡,我們看見兩位身懷傳統絕技,大步往前走的堅毅女生,也看見傳統跨界的現代進行式。

對談時間:十月二十一日

對談地點:心心南管樂坊

對談主持:廖俊逞

記錄整理:廖俊逞、唐健哲

 

《霓裳羽衣》南管崑曲新唱
12/4~5  19:30 

12/6  14:30 

台北新舞臺

INFO  02-27058677

Q:可否請兩位藝術家談一下對彼此劇種的接觸和認識?

錢熠(以下簡稱錢):第一次認真聽南管是前年我來台灣和當代傳奇劇場排《夢蝶》的時候,那時候每天排得頭昏腦脹,有天去書店逛逛,正好聽到《普庵咒》,後來問林克華,才知道那是心心演唱的。一般我們稱崑曲為「蘭花」,因為它很雅,但聽到南管之後,我覺得它更加清淡、優雅。崑曲的主旋律很好聽,但南管是更完整的音樂。我完全聽不懂南管的方言,我不是用耳朵聽他在唱什麼,而是用心去感受音樂,可說此曲只應天上有的境界。

王心心(以下簡稱王):崑曲給我的感受是文人貴族的雅賞,不管唱詞或旋律都很美,而南管比較生活,雅俗共賞。南管的美是在音樂上面,歌詞大多抒發心境;崑曲則是透用戲的方式呈現,兩者用嗓和表現方式都不同。我比較好奇的是,崑曲和南管有很多曲牌的名字都一樣,可是聽起來差很多。我一直很想嘗試,如果用崑曲和南管共同的曲牌去搭配,會有怎麼樣的效果?但現在好像還沒有任何交集的機會。

 

王心心:南管比較像情緒的抒發……講某一種狀態、心境而已。

Q:南管跟崑曲的用嗓差別為何?

王:南管演唱用渾嗓,從喉嚨和胸腔發出的聲音比較多。我們沒有規律的發聲訓練,它很生活,天生什麼聲音就唱什麼聲音,不像京劇或崑曲一定要吊嗓,經過訓練才能唱,所以唱南管的每個人聲音聽起來都不一樣。光聽錢熠和我的說話方式,大概就知道其中的差別。

錢:與其說是用嗓,不如說是語言的不同。中國一百多種戲曲的差別其實是咬字,方言的咬字方式佔有決定性的作用。用各地方言演唱,形成不同的劇種和唱腔。崑曲起源於崑山那一帶,又因為音樂家魏良輔又重新改革了崑曲,把水磨調加在崑曲裡頭,崑曲就這樣發揚起來了。面對不同的劇種,其實就是在處裡不同的語言問題。

Q:一般而言,崑曲的唱多半在一個戲劇情境裡頭,而南管的唱相對而言獨立於故事之外?

王:我想南管的發展應該早於梨園戲,可以發現南管很多唱詞是後期填進去的,它不是要述說一個完整的故事,也不是為戲劇情節而服務。所以,我們可以好幾天持續演奏音樂都不歌唱,那是南管的最高境界。我們有歌詞,但可以完全不歌唱,因為那些歌詞不是那麼重要,它比較像情緒的抒發,它的故事都是零碎的,講某一種狀態、心境而已。

錢:崑曲全面的發展是比較後代的事,初期有很多著名的知識分子參與戲劇的創作,像是關漢卿、馬致遠、白樸,他們創作元雜劇,傳到明代就變成崑曲的演員在唱元雜劇,之後湯顯祖創造了《臨川四夢》這些很偉大的作品,所以崑曲在說故事這方面是比較擅長的。和京劇寫意而具體的表現方式相比,崑曲擅長小生小旦的愛情故事,或是傳達哲學性的思想。

Q:這次合作,包括演唱和配器上,崑曲和南管將如何同台呈現?

王:我們有一些共同的樂器,像是琵琶。南管的琵琶只彈單音不彈旋律,崑曲用的是國樂的琵琶,相對來說,它比較柔軟,更能表現一些裝飾音,所以我覺得這次結合,可以更讓南管的琵琶更豐富一點。還有就是笛子與洞簫,南管本來只有洞簫,笛子只有在大合奏會用到,這次我們也試著加入笛子,在音樂表現上可以有更多變化。

因為這次時間有點倉促,我們還沒有辦法在崑曲和南管的音樂上做太多的融合。舞台上比較會用「並呈」的方式,像是彼此之間互相交流,可能彼此聽到不同的音樂、看到不同的舞蹈,就把它記錄下來。比較巧妙的一段,就是楊貴妃製譜。傳統演法是唐明皇夢遊仙境,這次我們則突發奇想,讓楊貴妃做夢,夢醒了她要製譜,製譜的過程就有點像《第六感生死戀》,在一個抽象的境界裡面,回想她夢裡頭聽到的旋律是什麼,舞台上就會聽到南管和崑曲的音樂搭配重奏,有一點像是南管與崑曲的狂想曲。

Q:觀眾除了可以聽到到南管與崑曲重奏的部分,你們也學唱對方的音樂嗎?

錢:因為我演楊貴妃,所以我要跟著學唱南管。崑曲的咬字對我來說比較簡單,但南管的咬字發音就不同。我覺得很好聽,他們每個字咬出來的瞬間都會有個彎,很講究,也就是所謂的一唱三嘆。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機會,我並不覺得困難,原因有兩個,第一是我覺得很好玩,我覺得我一定會玩出一個很好的東西。第二是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機會跟王心心學習,我真的這樣覺得我沒有客氣。我覺得一定會很好玩的,我是很期待的!

王:錢熠學南管比較簡單,我學崑曲就沒有那麼容易。其實我一直轉不過來,一方面覺得如果用我的嗓子來唱不是很適合,聲音沒有那麼細,一方面在咬字上它不像南管咬得這麼死,南管的字頭字腹會咬得更死、更嚴謹的感覺。

錢:我現在規定自己一天要花兩小時聽南管。通常是早晨起來時聽。然後跟著唱,要唱到嗓子裡頭去,熟悉起來,讓嗓子有自己的記憶。

王:我沒有每天聽崑曲,因為這齣戲本來就是崑曲的,我只是把崑曲的詞拿出來譜成南管。對我來說,比較困難的挑戰是,洪昇寫的詞不是南管的語調、音律,所以要把它轉換成南管的唱詞,不是這麼容易改寫。寫曲子有一些難度在。至於結合在一起,目前可以說像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碰在一起,就以一種新鮮的經驗和心情在工作。

Q:這次合作算是兩個劇種的跨界,除此之外,有沒有讓兩位印象深刻的跨界經驗?

錢:我有很多學習其他劇種的經驗。去年,我在舊金山歌劇院,參加一個製作叫做《接骨師的女兒》,戲裡頭完全是唱西方現代歌劇,作曲家特地為我加入崑曲的元素譜曲。戲裡,我演一個靈魂,演出的時候邊唱還要邊吊鋼絲。另外,我還演過話劇,關漢卿的《六月雪》,跟我合作的幾乎都是經過表演學院訓練的話劇演員。剛開始排練,我一出場,就只會蘭花拳跟走台步,跟別人完全搭不上。後來,這些演員開始教我他們在演藝學院學的東西,服裝設計與燈光設計都來幫我塑造人物個性跟背景。因為崑曲是模仿,但那齣戲完全是設定在一個當下的時空,是現代話劇,還好後來我明白要怎麼演了,演出還是滿順利的。

王:我的跨界經驗還是以傳統為本位,比較突破的就是我從坐著到站起來,還要走幾步路。以前的演奏都是坐著都不走路。但我比較大的感觸是,能夠聽得懂的觀眾越來越少。其實我們演奏的曲牌,還是南管的元素居多,只是歌詞不是傳統所熟悉或認定的曲子。當我們拿詩詞來譜成南管,會遇到平仄的問題,所以沒辦法完全地套進我們原來熟悉的曲子唱,所以就會跟傳統的唱法有些出入。傳統的人會認為這不是傳統的東西。但對我來講,我覺得傳統留下來的,它不只是現成的這些曲子,它留下來應該是音樂的架構。我們還是按照音樂的架構來譜寫,並沒有添加其他鹽巴味素進去,所以當南管內行的人一聽,他會知道這是什麼的曲牌。只是,歌詞或是曲子沒有按照原來的順序和旋律完全整首照抄,它還是南管。

另外有些一知半解的人,會把南管誤認為高甲戲、梨園戲或歌仔戲。其實歌仔戲裡面,很多是南管的曲牌,或從南管曲牌譜寫變化的。我覺得大多是因為裝飾音和節奏的關係,才會有這樣子的誤差。因為歌仔戲唱的也是河洛話,也是我們所熟悉的語言,所以難怪有人分不出來,覺得很像歌仔戲,但認真聽起來它又不是歌仔戲。南管的喜怒哀樂都是比較內斂的,因為它以平淡來處裡,但像我在唱比較創新的曲子,我就會比較按照這些詩詞裡面的情緒來表現。

錢:我覺得崑曲到這一代,我們要承擔的使命跟我們老師要承擔的使命是不一樣的。他們那一代做到了他們需要完成的事情,可是到了我們這一代,事情就變得不太一樣了。因為現在地球越來越小,我可能被逼著去演話劇、拍電影或是舞蹈,連歌劇我也要合作。我曾經上了兩年的聲樂課,跟歌劇演員一起訓練。我告訴我自己:「好吧,這些都是挑戰!」我不曉得這是命運還是什麼,還是我們正好活在這個時代的緣故,我沒有辦法總結這個問題。我覺得這輩子老師教了我很多東西,是要自己走自己的路的時候。如果一直把自己鎖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重複老師所教的東西,我覺得不太健康呢!

 

錢熠:有的時候我會望著街上茫茫人海的老外,想著自己何去何從。

Q:在藝術上,你們都離開了自己的原鄉,像王心心住在台灣,錢熠是長居美國發展,原來家鄉提供的養分跟現在能夠吸收的養分是不一樣的,對於你們個人技藝的滋養和發展上,有沒有困難?

王:傳統的養分裡面當然這裡是比較缺乏的,可是在其他的元素方面,它的養分是可以給我非常多的幫助。南管在泉州,可能可以有深度,可是廣度是比較少的。我把南管從泉州帶到台灣來,反而可以看到,南音有一個進行式,那恐怕是原鄉沒有的。當然我們知道很多所謂「創新」或像這樣的「跨界」裡頭,有時候也許是會有錯誤,或是說都是在嘗試或是實驗當中,可是這就不斷不斷累積,然後讓它永遠在進行式當中。

錢:其實很荒誕!我現在很「後現代」了!我覺得我有多重的身分,我還是一個崑曲學生,我也是一個崑曲的演員,然後我從事其他劇種的演出。有的時候我會望著街上茫茫人海的老外,想著自己何去何從。梅蘭芳先生的那個氣候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今天個人的命運是緊緊繫在大環境上,不只是中國大陸,加上台灣,再加香港,而是整個世界。我覺得我這代人是滿尷尬的,但好處就是我們是可以連結整個世界,所以我覺得我還是可以做很多事情。從南到北,從西到東,總是有很多幫助。就是說文化的生生不息、崑曲的生生不息,還有個人命運,我覺得這些事情是繫在一起的,我覺得辛苦是有,但這樣蠻好的。

Q:兩位藝術家在當年家鄉裡,都累積了很好傳統的基礎,如果沒有那個底子的話,想要變也變不了東西。現在,你們兩個都是文化遺產的傳承人(編按:崑曲與南管都已被聯合國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感覺如何?

王:感覺很複雜,當然被列為聯合國的文化遺產,可以讓更多人知道有這麼一個被重視的劇種,同時我也擔心說如此一來,它給了人既定印象,會不會限制了它的發展?總之,我覺得南管還活著,它不是遺產。除了希望它因此更受重視,更多人來關注,也看是不是能把這個遺產磨得更光更亮,有更多新意。

錢:我覺得崑曲被聯合國列為遺產,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有一點丟臉。我們大半輩子學的東西被列為遺產,等於是在說我們是守著一堆遺產。我是一個要往前走的人,嘗試不同的東西。我們現代人要做現代人的事情。

王:我同意錢熠的看法。我們從事了喜歡上的藝術,現在到我們手上,不是把它原汁原味就這樣把它流傳、傳承下來而已,而是我們能夠在這門藝術上創造什麼東西,我覺得這是比較重要的。我相信傳統的這些好的東西,它也是經過歷史、經過時間不斷地長出新的東西,到現在你看到的傳統,並不是一時造就,也不是一開始就長成這個樣子的。所以我認為它被列為遺產很好,但是更值得大家關注的一件事情,是我們的時代要給它什麼新東西,讓這個遺產可以更發光發熱傳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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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王心心

  • 生於南管音樂的故鄉—福建泉州。四歲開始學習南管;1984年以術科第一名考入福建省藝術學校的南管專科,師承南管名師 莊步聯、吳造、馬香緞等人,精習指、譜大曲及各項樂器,尤以歌唱著名。
  • 曾任福建泉州南音樂團專職樂師、台北漢唐樂府南管古樂團音樂總監。二十七歲嫁來台灣,1992年起定居台灣。1995年榮獲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最佳演唱獎」;2004年以《靜夜思》獲金曲獎最佳民族音樂專輯。
  • 曾受邀於法國亞維儂藝術節、比利時法蘭德斯藝術節、荷蘭「東亞之音」、法國及葡萄牙「東方藝術節」、法國巴黎小艇歌劇院、美國「紐約中華新聞文化中心」等全世界近百場演出。2008年底並受邀於德國碧娜.鮑許舞蹈節演出白居易《琵琶行》。
  • 現任心心南管樂坊音樂總監,並任教於台灣大學音樂學研究所。

 

錢熠

  • 1975年生,10歲進上海崑劇院,為重點栽培的天才演員,迅速在中國劇壇嶄露頭角。
  • 1999年於紐約林肯中心演出全本崑曲《牡丹亭》中杜麗娘一角,令人驚艷,隨後展開巡迴,深受歐美各地劇評家和觀眾喜愛。《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分別以「光芒萬丈」、「無可匹敵」、「魅力迷人」盛讚她的表現。
  • 近年除致力發揚崑曲文化,主持中國傳統戲曲工作坊和示範演出之外,也與梅芮迪絲.蒙克(Meredith Monk)等西方藝術家合作,並嘗試多種戲劇演出,包含舞台劇、現代歌劇等。
  • 2005年於華盛頓甘迺迪中心,發表個人創作《月袍》A Robe for the Moon;2006年參與三部獨立製片電影演出。2007年與台灣京劇名家吳興國合作崑曲風歌劇《夢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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