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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水龍與邱再興(許斌 攝)
藝次元曼波 HEART to HEART

同窗慈父的藝術與愛

馬水龍vs.邱再興

一位是台灣知名度最高的作曲家,一位是台灣半導體業的開路先鋒。馬水龍與邱再興,這兩位孩提時代的同窗好友,在各自領域中開疆闢土,也在藝術的道路上相遇。一位出資、一位出力,兩位泰斗,誓言要將這個社會,注入一份美的氣息。

學音樂的馬水龍兩個兒子都念理工,而讀理工的邱再興一雙兒女卻走上藝術之路。兩位父親,都在人生的路途上給過對方的兒子鼓勵與建議。時逢父親節,以及兩人共創的「春秋樂集」重新啟動之際,本刊特邀兩人對談,聊聊他們對親情、成長、以及兩位泰斗為台灣共織的理想。

一位是台灣知名度最高的作曲家,一位是台灣半導體業的開路先鋒。馬水龍與邱再興,這兩位孩提時代的同窗好友,在各自領域中開疆闢土,也在藝術的道路上相遇。一位出資、一位出力,兩位泰斗,誓言要將這個社會,注入一份美的氣息。

學音樂的馬水龍兩個兒子都念理工,而讀理工的邱再興一雙兒女卻走上藝術之路。兩位父親,都在人生的路途上給過對方的兒子鼓勵與建議。時逢父親節,以及兩人共創的「春秋樂集」重新啟動之際,本刊特邀兩人對談,聊聊他們對親情、成長、以及兩位泰斗為台灣共織的理想。

Q:聽說兩位曾是小學同學兼鄰居,能否請兩位談談認識的經過?

馬:小時候我們都玩在一起,但更熟悉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們兩班的導師都是師範學校剛畢業,教學很認真。但我們導師的風格跟邱董的不一樣,邱董班上考中學的成績比我們班好多了;我們班愛「玩」是有名的──搞童子軍、搞露營,幾乎每個禮拜日都去遠足。有人很羨慕我們那班,也有人覺得我們那班都在玩。後來想一想那根本就是現在「森林小學」的教法。可是當時校長不理解,還把導師叫去問話,但那寶貝老師那時就懂得用「植物觀察」的名義,帶我們野外教學。

邱:我們老師比較嚴,事實上那時我的家庭狀況是不可能讓我念中學的,也是因為老師的關係我才去念。我們班上考中學時考得非常好。後來我們兩個人就開始走不同的路。

馬:那時候的人有小學畢業就可以了。

邱:風氣的確是這樣,像我們家的人都沒唸過書,所以我從沒想過要去念中學。但老師卻一再說服我,並且答應如果考上就想辦法幫我拿獎學金。那時根本沒有想到會考上,然後走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這都要感謝那位老師。

當時建中還有初中部,接著我直升高中,之後又保送台大,所以我一生只考了那一次試。前幾天法鼓山請我去演講,我就是用「貴人」這個題目;每一個階段因為有個貴人的協助才會改變,我第一個貴人就是我的小學老師,沒有他我不可能去念書。

馬:人的一生都會碰到太多太多的貴人,不過在我那小小的心中埋下種子的小學老師,我還一直很懷念,他帶給我的影響,直到我現在從事教育都還受用。他說「讀書是重要,但不是一切」,所以那時候我們班常被說成是「神經班」。

後來到了六年級,我才發現應該要像邱董他們班一樣用功。因為起步比較晚,老師就在放學後留下來兩個鐘頭替我們補習,沒有拿鐘點,只是加強。我是班上第二名,但是可能連基隆中學都考不上,當時我覺得考不上非常丟臉,所以就不考了。那時還有個基隆水產學校,我覺得是省立的也不錯,一考就考上。後來愈讀就愈有興趣,剛好我父親的朋友有一個船公司,他跟我說只要水產學校畢業以後,上船實習三個月就直接可以考三副。我想也不錯,就開始夢想四十歲不結婚,要跑遍全世界——那時候只是心懷大志,根本不知道跑船多麼辛苦。

邱:不見得你設定要走的路就會是什麼路,我常說,人生啊!來的時候就有無形的手在安排,所以很難說你要走哪條就是哪條。

馬:劇本都寫好了……

 

Q:後來兩人一直有聯絡嗎?

邱:我們到中學反而比較有見面的機會,小學的時候大家都聚聚散散的,中學的時候我考上建中,因為家裡環境比較差,沒有地方念書,所以校長特別給我一個教室,晚上可以拿電燈泡去用。那時候都暗暗的,很多人都不敢去,所以我都是晚上的時候去學校用教室,白天去就會看到他去學校練琴。我們在那個時候偶爾會聊聊天。

馬:反正我們家境都差不多,小學走幾步路就到了,所以那時候讀書都是在學校。其實我學音樂也是有原因的,那時的音樂老師上課還教樂理,全班都沒有人要聽,但我就對理論很有興趣。因為每次都考滿分,他就問我是不是喜歡,我說是。因為那時候我就會看譜了,所以他就丟了一本破破爛爛、不知道捏了幾代的拜爾給我,跟我說中央C在哪裡,我就開始慢慢從小風琴練,練到八、九十頁時,琴鍵已經不夠用了。

 

Q:兩位小時候各有什麼樣的興趣?

馬:我那時興趣很多,沒有環境學音樂又沒有什麼特別的督導,有時候也愛帶著一盒水彩到處寫生。我就是喜歡音樂、喜歡畫圖,體育也不得了。我學彈琴都是無師自通的,偏偏學音樂家裡就是不允許。一個大男生不好好上學,去學音樂!我後來跟他們說我要去學作曲,我解釋了半天什麼叫作曲,他們也不懂,索性就不講了,直接去走我的。

邱:興趣上他喜歡音樂,我喜歡文學。

我在中學的時候常為了要讀書,所以得想辦法賺錢。其實寫東西也是我收入的來源,我曾經拿過全省徵文比賽的第一名,前幾期建中校刊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我寫的。在建中保送台大的時候,我的導師一直希望我唸中文系,但考慮到生活,最後我還是唸電機。

其實從小我就很會做生意,只要一有空就開始賺錢。後來到建中去唸書的時候沒辦法,除了寫作之外,在寒暑假也一定得到家裡是水果中盤商的朋友那去工作,大概每天早上三點半就要去上班。其實人生的轉變很大,變來變去以後很多東西我就放掉了,所以我跟文學比較結緣的時間是從初中一直到高中畢業,這是我當下要做的選擇。

 

邱:成立基金會、辦春秋樂集,是我後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Q:到後來是如何喜歡藝術的呢?

馬:我父親在我高二時重感冒併發肺炎過世,我航海跑遍全世界的美夢也就沒有了。

在父親生病了以後,我休學了一年,那時就去考台肥一廠。為了考修繕工廠製圖畫齒輪,我還去書店找他們高工在讀些什麼東西。我在初、高中時對幾何、球面、三角也很感興趣,結果我去考就考上了。在台肥一廠上班的時候,我薪水比高中老師還高。

我在上班的時候認識李哲洋,透過他的介紹我也一邊學畫。我喜歡音樂但不去學的原因是沒有錢,基隆也找不到人教,而且初二才開始學又不能當個演奏家,只能利用空餘的時間自己練習作曲。學畫之後,我就決定要拼師大美術系,當時真的是蠻用功的,一下班吃完飯,就馬上就從晚上七點畫到十一點。後來李哲洋發現我也偷偷地在寫和聲練習,就跟我說藝專有當時唯一的作曲組,我聽了欣喜萬分,才從作畫轉到音樂,所以人的一生真的是變化太大了。

邱:我初中唯一買得起的樂器是口琴,我以前在建中口琴隊裡表現是非常好的,好幾次到中廣表演。我也一直很喜歡唱歌,我對唱歌的記憶比什麼都好,所以很多老歌到現在我還可以背著唱。美術反倒是我的弱點,那時畫圖我買不起畫筆,只好一支筆打天下。

後來我學過攝影,暗房、洗照片等,從另一種方式接觸美學。真的接觸到藝術收藏是在一九八七年以後,那時我事業上有很大的波動,壓力很大之下常常中午到畫廊看畫紓壓。剛開始是看畫家的用色,覺得蠻好的,之後我就開始大量涉獵藝術方面的書籍,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入收藏。

每次我決定一件事情之後,就會徹底去做。所以那段時間我收很多很多的畫。而且我在一九八○年去了東歐,那時東歐是最辛苦的時候,但是他們的精神生活、自信待人讓我印象很深刻。一九八九年我回到台灣,當時台灣人開始有錢,可是整個社會非常亂,那時候是股票最高點,但也是治安最差的時候。我深深體會到,物質生活不是唯一,精神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認為我們的社會、學校、家庭都是以賺錢為目的,而我希望能轉移大家的思維,從文化面做一個轉變,所以就跟馬老師商談成立基金會、辦春秋樂集,這是我後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Q:為什麼那個時候一想到成立基金會就馬上想到馬老師?

邱:事實上從他在東吳大學教書起,我們就開始常有一些接觸。我要做基金會,就是想要在藝文方面,能提供年輕族群一些不同的想法,讓他們接觸不同的事情。馬老師說作曲是表演藝術最重要的一環,而且藝術也是有時代性的,如果沒有屬於我們這一代的藝術作品,我們這一代等於空白。而且有很多創作力非常好的學生,出社會後馬上就轉業了,非常可惜。所以我們從藝術的最源頭做起,提供一個作曲的舞台,於是就有了「春秋樂集」這個觀念。

馬:邱董那時候來找我,幾年不見變成大企業家了我都不知道。他說他要回饋社會,我說好啊,窮歸窮要回饋社會當然好。第一我建議說,不如先成立一個基金會來做整體規劃,看我們有能力作到哪,就做到哪。因為我對音樂比較在行,深深覺得那時候在音樂文化方面,創作這一環是最弱勢的,但其實是最重要的。文化的根源其實就在創作!當時國內根本沒人理會,包括政府,民間更不用講了。我就說那我們先成立基金會吧。

我很清楚做這個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要成立基金會第一個要出名,要比較有活動性、熱熱鬧鬧的,偏偏來搞最冷門的音樂創作,我不知道這樣建議他耐得住或耐不住。

直到第一年基金會蒐集作品發表的時候,得有個名子,我就想到「春秋樂集」。「春秋」是從《呂氏春秋》來的,也有自然交替的感覺,四季就春、秋最美,也代表了「春耕秋實」的意思。後來慢慢一年、兩年、三年,名聲都傳到國外去了。我們那段時間做了十年近十一年,共有一百二十八件作品都是由「春秋樂集」所催生的世界首演。

邱:我們弄春秋樂集之前,當時作曲家根本就沒有發表的園地,經過二十年的耕耘,最近我感受很深,今年國家藝術獎的得獎人賴德和,還有前幾天首演的歌劇《畫魂》的創作者錢南章,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年輕,在我們「春秋樂集」很活躍,現在他們的成就已經慢慢出來了,所以我覺得那段時間做的事,蠻值得安慰的。

 

馬:我很重視小孩要找到自己的興趣,因為我是過來人。

 

Q:聽說不但是你們兩位談得來,而且雙方在對彼此下一代孩子們的學習,也給了他們很多寶貴的意見?

馬:邱董的兒子邱君強在念台大化工系的時候,想要轉到哲學系,他說哲學系功課比較鬆,可以多一點時間練琴,可以更專一點。我勸他以當時的年紀,要完全走向演奏已經太晚了,但指揮就比較沒關係。而且當指揮經驗愈雜愈不同愈好,有化工這種資歷,對他未來在藝術方面也是養分,我勸他好好把化工唸完。後來他真的有聽我的。其實有不同的資歷,對藝術生涯都會有更多的精力和能量。

邱:事實上君強要去唸音樂我也很意外。我知道他很喜歡,但他考上化工系不到一年就想轉到哲學系。我很驚訝。對我們理工科的人來說,會希望他腳踏實地,音樂可以當喜好,但不要當職業。後來我們兩個人有點僵持不下,我就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音樂,那去跟馬老師談談,他以一個音樂過來人的角色建議比較切實際。他們談得很好,君強本來就很尊重馬老師,所以還是把化工系讀到畢業。

後來我自己也比較想得通,他們可以走自己想要的路,是一種幸福。我和馬老師小時候都有自己的夢,也有自己想要的路,但不一定會達到。

馬:我的兩個兒子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讓父母操心過。雖然風格不一樣,但是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們兩個從小都學鋼琴。有一天我就問他們兄弟,要不要學音樂,因為要上初中了,如果他們想學,我們就要開始好好地安排。他們大概看我跟我太太兩個都學音樂,覺得搞音樂不是那麼好玩,可是也怕說不想學我們會怎麼樣,不敢馬上回答,所以我就想等暑假完再說。結果暑假還沒完,兩個小兄弟就大推小、小推大地來說,他們不想學。我第一句話就說謝謝你們。如果學音樂我也是很麻煩(笑)。我很重視小孩要找到自己的興趣,因為我是過來人。

我的大兒子馬徹考大學的時候,也去找過邱董。他對理科有熱誠,但就是沒有信心。

邱:我也和他聊啊。他那時候念附中,擔心考大學的問題。我把我的想法、怎麼讀書和他徹底聊了很久,也聊得很愉快。之後他就比較有信心,他本來就是個很優秀的人。

 

Q:那麼兩位的父親,對你們有什麼樣的影響?

馬:我的父親是中醫師,聽起來好像家境不錯。但是我父親看病,窮的人來他都不拿錢。記得有個從宜蘭來的人,瘦得跟皮包骨一樣,他是打漁的,沒有錢又得了肺癆,我父親就讓他留在家裡。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父母親口角,我父親要留他下來,可是我母親考慮家裡有小孩子不肯。那時候肺癆是絕症。我在那時候還沒吃過什麼蛋,可是我記得他住在家裡的兩個禮拜,父親要我母親每天煮一顆蛋給他,後來病人還真的好了,臨走前父親還叫母親去準備十斤米,並且抓藥讓他帶回去,這個事情往後對我影響很大。

邱:父母親對孩子的影響都很大,不是要給孩子多大的財產,只要生活在一起就是成長。我小時候跟他一起睡,所以像是《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故事都是他跟我講的,很多詩都是他教我用台語唸的的。記得小時候我出去賣冰棒,到暗的地方會怕鬼,我父親就教我一個咒語,有了咒語我就很有信心,再暗的地方我都敢去。但我後來才知道那個咒語是三字經的一段詩句。這就是前人的智慧。其他的

雖然我的父親沒有讀很多書,而且到三十二歲才學寫字,但他接觸了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就是很重要的傳承。所以我想一想,小時候的苦都是我長大最好的遺產。因為自己的磨練都比原來還要多,這都是我的資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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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馬水龍

  • 德國雷根斯堡音樂院畢業。
  • 1986年獲美國國務院傅爾布萊特學術獎,是第一位在紐約林肯中心做整場個人作曲發表的華人作曲家。
  • 曾任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校長、亞洲作曲家聯盟中華民國總會暨中華民國作曲家協會理事長。
  • 其作品《梆笛協奏曲》於1983年由羅斯托波維奇(Mstislav Rostropovich)指揮美國國家交響樂團於國父紀念館演出,並以衛星實況轉播至美國PBS公共電視網。
  • 分別被列名入美國《當代作曲家》一書及英國牛津出版的音樂辭典權威《新葛洛夫音樂及音樂家辭典》中

 

邱再興

  • 台灣大學電機系、交大電子工程研究所畢業。
  • 台灣半導體業的開路先鋒,先後成立環宇、光元、光達、繼業企業。
  • 1990年成立「財團法人邱再興文教基金會」。
  • 基金會初期以「春秋樂集」提供創作者發表舞台,獲頒文建會第一屆文馨獎特別獎殊榮,後以紀念邱父之名,再創立「鳳甲美術館」。

 

春秋樂集

一九九一年,「春秋樂集」在財團法人邱再興文教基金會支持下,由馬水龍教授創辦成立。不僅成為國內新生代作曲家的搖籃,更是帶動音樂潮流的先鋒。每年分「春」、「秋」兩季舉行音樂會發表作品。

「春」代表著活力、衝進、欣欣向榮,因此春季的演出設定以四十歲之下的作曲家為邀約對象。而「秋」代表成熟、豐碩與收成,所以演出並不限年齡。編制以室內樂為主,讓作曲家有發表作品的園地,演奏家們有更多演出機會,音樂學者更能從中瞭解新音樂的脈動。自創立後連續十年間,共累計百餘首作品首演,超過兩百位演奏家曾參與盛會,聲名遠播至海內外。

二○一○年「春秋樂集」春季重新啟動。選在以邱再興父親為名的「鳳甲美術館」為出發點,並且交棒給指揮家邱君強及雙簧管演奏家謝宛臻,分別擔任執行長與音樂總監。「春秋樂集」除了維持初衷之外,音樂會的發表內容更以西方古典絃樂四重奏(String Quartet)為基本編制,更加入了東方傳統樂器,以「SQ+」的理念將創新與古意相融合,朝向更多樣的音樂型態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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