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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藪中》的演員以風格化的動作,演繹一段羅生門般的日本傳奇。(劉人豪 攝 莫比斯圓環公社 提供)
演出評論 Review

建構重新感知「身體」的平台

三種形式及三種與身體對話的方式,漂亮完成「身體平台」整個策展概念。雖不是說每個表演都無懈可擊,對身體的探討也不可能至此而盡,但它確實做到國內策展難見的拳拳到「肉」,而非空有理念包裝;也展現出表演藝術於新時代的革命,不在議題而可能在「感知方式」上的潛力。

 

三種形式及三種與身體對話的方式,漂亮完成「身體平台」整個策展概念。雖不是說每個表演都無懈可擊,對身體的探討也不可能至此而盡,但它確實做到國內策展難見的拳拳到「肉」,而非空有理念包裝;也展現出表演藝術於新時代的革命,不在議題而可能在「感知方式」上的潛力。

 

陳柏廷《竹藪中》、林宜瑾《終》、姚尚德《驅。殼》

2/19  台北 忠泰廢墟建築學院

奇異空間與靈魅身體合奏的詩,連文字都屏息到無法形容!若非「身體平台」,難以想像不曾相識的一群人,何以在二月料峭的寒夜來到風從兩面三方漏進來的廢墟;也難以想像駐足在台北市中心的我們,會因一場難以描繪的演出,驀然與被都會文明馴服按捺已久的身體暴動相遇。

空間是即將要拆除的五層透天樓,天花地板都被穿了孔,好像死囚身上的戳記。隔間牆早己倒塌,而陽台洞穿,窗框裸露,樓梯也只剩一道斜走的水泥塊體,樓板和扶杆全沒有了。玻璃、木作、壁紙、油漆……所有裝潢都剝落光淨的空間,猶如文明禮教剝除了的身體,直指人的本質。

象徵的身體  原始的身體

木橋、蘆草、燭光、和卵石堆引導而入《竹藪中》,三名演員以風格化的動作,演繹一段羅生門般的日本傳奇。在近距離的凝視下,演員一投足、一轉身、一回眸,乃至手肘彎曲的角度,重心移轉的力道等,都化為意有所指的符號,擴大了表演「模仿現實」以外的意義:長短兩棍從手上到地上,便演繹一整段慘酷殺人作案;一張薄透絲巾,即暗示婦人出轎安坐回轎的歷程。這是一種東方特有的美學觀點,猶如中國戲曲的身段程式,印度舞劇的手勢,消泯了西方戲劇家所謂敘述的(narrative)和戲劇的(dramatic)的分野,演員既講述(tell),也呈現(show),如是連結文學與戲劇兩種藝類。

走向廢墟二樓,水從天花板的孔洞洩下,無處可坐,以觀眾為牆垣,以手燈為導,舞者搜尋著自己的身體,不使用任何既有的舞蹈語彙,一如剝除了所有內裝的廢墟,舞者以原始的動物性,裸裎存在的本質;樂手Coordt Linke也捨棄現成樂器,敲擊舊木箱,呼應能量的節奏。光與身體的關係耐人尋味,既是動機,也是結果,使眾人同心凝聚注意力。此時廢墟四面透風,吹得帆布一陣陣窸窣,環境與表演已渾然一體,觀者悚然驚覺自己猶如過客,偶然闖入,有幸窺見,在漫漫無盡的時間長流中,表演藝術就是此刻此地的永恆。林宜瑾的《終》引發觀眾的感動已非表演是否精采,而來自更純粹的發生。

暴動的身體  親近的渴望

同樣是一盞手燈,姚尚德的《驅。殼》,呼喚出的是裸身與小雨衣之間的距離;轉場令人激賞。觀眾被引導到五樓宛如桑拿室的小房間,簡直貼著表演者的呼吸、嗅著表演者的汗味,陪著他牙痛、腹痛、嘔吐、撒尿……類似歐洲「糞便戲劇」,以最直接的生理反應,喚醒我們對身體的麻痺木然。

我覺得姚尚德的作品,一向帶有與身體零距離的熱烈渴望。裸身、暴力、侵入、衝撞、包覆,乃至於引發疼痛,都是他藉以更接近身體,使意識或存在與身體合而為一的手段。而觀眾對他表演的閃躲,正反映我們對自己身體的態度;突顯文明教養驅使我們的靈魂和意識寸寸解離身體而不自知。當小雨衣漸漸包覆不住碩大身軀時,表演者改以肉身包覆環境的方式,包括崎嶇不平的樓梯、奔逃閃躲的群眾、騎樓、機車、甚至街上疾駛而來的轎車,挑起表演虛構和現實場景的那道界線。《驅。殼》是三段身體表演中最恣意、最挑釁的作品。

三種形式及三種與身體對話的方式,漂亮完成「身體平台」整個策展概念。雖不是說每個表演都無懈可擊,對身體的探討也不可能至此而盡,但它確實做到國內策展難見的拳拳到「肉」,而非空有理念包裝。在感官被影音填滿、頭腦被資訊塞爆、暴力無形化的今天,「身體」或許是劇場最後一個質詰點;表演藝術於新時代的革命,除議題更在「感知方式」上的甦醒。

得知此作品已是台北市忠泰廢墟建築學院的「畢業作」,頗令人惆悵。另類空間之可貴,正在於它可以釋放出正規舞台所沒有的想像力;「身體平台」即是一個極好的案例,但演出以後該場地也將星移物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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