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歌樂細緻的線條、敘事的文化底蘊,對應琵琶顆粒感的彈撥樂器特性、中原文化的強烈色彩,在「吳蠻與原住民朋友」演出中媒合,舞台上的表演者不論賓主,都展現專業精采的演藝實力,透過保留各自特色為核心思考的拼貼手法,交互呈現各自的音樂特質,可謂一場雙方謹守分際的「行禮如儀」與簡練精采的「自我介紹」。
吳蠻與原住民朋友
3/24 台北 國家音樂廳
吳蠻是當代以琵琶享譽國際樂壇的音樂家,在她手中,琵琶似乎早已走出古典悽楚的刻板印象,成為現代音樂舞台上揮灑自如、展現豐富生命力的樂器。由於吳蠻在音樂文化交流開創性的實務經驗,擁有顧爾德獎(Glenn Gould Prize)首次頒給女性的殊榮,因此,今年「台灣國際藝術節」的專題製作,吳蠻以「吳蠻與原住民朋友」為題,邀請台灣原住民朋友同台演出,他們將如何合作?產生何種火花?格外令人期待。
直白的「靠」完成了形式上的連結
面對文化展演的多樣性選項,當晚走進了國家音樂廳,留下深刻的聆賞經驗,更帶著表演藝場饕客般的滿心期待而歸。沒有浮誇擺飾的簡潔舞台上,右後方放置部落裡常見的獸骨架;吳蠻演奏琵琶時,精心設計的燈光聚焦左舞台前方,燈區光源偏弱的獸骨架,便產生形似古代編磬的意象轉換;緊接著場燈全亮、布農族歌隊登場,獸骨架形貌再度清楚呈現,帶出原住民部落文化的意象表徵,饒富隱喻趣味;琵琶聖手吳蠻與她的布農、排灣、泰雅朋友們,十首貫穿全場、一氣呵成的演出曲目就此展開。
《琵琶與排灣之傳說》,由少妮瑤娓娓唱出排灣的泣訴歌,顯見女性柔婉角色的特質,激動處掩面而泣的不矯作,哀思悼念的曲意直探幽微心底;吳蠻琵琶的身影內斂在段落中穿梭串接,緊隨著少妮瑤的古調,或以複音對位、或以主題再現,始終以客為尊,達到吳蠻強調採取「靠」的方式,作為雙方音樂合作的架構。《霧鹿八音傳奇》布農山地傳統音樂團的PASIPUTPUT(祈禱小米豐收歌)在不甚熟悉的表演藝術櫥窗裡,儘管置身場域轉換的陌生氛圍,初始難免略顯拘謹、起音略高,仍在豐富的演出經驗累積的默契中,愈唱愈好、漸入佳境,達到和諧圓融的曲境。十二平均律的琵琶,隨著旋律線條起伏,以根音輪指的長音符參與人聲無伴奏的PASIPUTPUT,巧妙迴避由低音往高音堆疊必然產生的微分音,也就免除音律與音準上可能衍生的衝突,這也是吳蠻採取「靠」的另外一種手法。
《排灣男女情歌》的雙管排灣笛自在即興,以持續低音的複音幽幽咽咽;《泰雅及阿美與琵琶對話》由泰雅族的林惠珍教授透過紮實的美聲唱法,唱出三首部落歌謠;琵琶依然以「靠」的方式迎賓,以清楚的漢系五聲音階音樂語彙/與會,直覺反應的傾洩(6i65 35 3532 1……),形塑漢系與南島系的音樂語彙的對話模式;直白的「靠」完成了形式上的連結,而盼見雙方「靠」多一點、「靠」近一點的深度交流,似乎只有等待醞釀發酵後的「久久酒一次」了。
謹守分際的「行禮如儀」
原住民口簧琴以多簧的形式(文獻中有單簧發展到五簧)、豐富的內涵引以為傲,泰雅口簧代替言說而具有「密語」功能,更是舉世少見。《西部哈薩克風情》由東家吳蠻獨奏琵琶,哈薩克對於受邀訪賓而言,不僅存在著空間與文化的距離,也是當晚曲目中的天外飛來一筆;而少妮瑤應非囿於演奏技藝,卻捨民族傳統之寶,選用外來的金屬口弦替代口簧琴以對,無端地減少一次對話與激盪,令人惋惜。
原住民歌樂細緻的線條、敘事的文化底蘊,對應琵琶顆粒感的彈撥樂器特性、中原文化的強烈色彩,在「吳蠻與原住民朋友」演出中媒合,舞台上的表演者不論賓主,都展現專業精采的演藝實力,透過保留各自特色為核心思考的拼貼手法,交互呈現各自的音樂特質,可謂一場雙方謹守分際的「行禮如儀」與簡練精采的「自我介紹」。走出音樂廳,漫步在陣陣咖啡香的迴廊,耳際仍然流轉著兩者交錯的絕美旋律,心中忖度著:今夜賓、主的友誼深度何底?滿心期待下回原住民好朋友們的聚會,必先循禮敬告祖靈降臨,引領放縱與機鋒,碰撞出更多燦爛的火花。
註:卑南族學者孫大川1991年出版《久久酒一次》,深度思索原住民歷史文化保存與質變的危機,撼動臺灣社會對原住民世界的刻板理解。「久久酒一次」源於原住民族傳統飲酒文化乃基於感恩、敬重祖靈庇祐的態度,本文借喻美酒佳釀必定經過歷時的醞釀發酵,以及好朋友共同分享的生命美感;另則隱喻是否必須在久久的等待之後,才能聚合成熟的條件共享精釀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