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群舞是全劇最美的段落,層疊的光影裡,舞者們舞動的身影定靜地探向霧靄中未知的光源。這樣的意象讓我強烈地想到同一時間僅在幾條街之外,許多年輕的生命正以自己的身體、以教人動容的意志,在黑暗中探向未來。或許,這是讓作品逸出既定框架的合理聯想。
TIFA-舞蹈空間 × 進念.二十面體《如夢幻泡影》
3/21~23 台北 國家戲劇院
舞蹈空間舞團近年來熱中於和不同的國內外編舞家或團體合作,發展該團舞者駕馭各種表演風格的能力。這次為慶祝創團廿五周年,舞空大膽地邀請香港前衛劇場先驅進念.二十面體跨域合作,可說是歷來最勇敢的嘗試。《如夢幻泡影》並非一支容易親近的作品,對舞者而言,挑戰她/他們舞動的慾望與習慣,對觀眾來說,非得時時調整自己的觀舞頻道,因為導演胡恩威對於作品的進與出提出了一種極為曖昧的觀點。
進
當觀眾進場時,一隻大型的黃色小鴨已兀自在幽暗的上舞台緩慢轉動,空氣中有著不間斷的「嘶──」的聲響。我正推想這充氣玩意兒要扮演的角色時,觀眾席燈暗,它已被一片鏡牆遮蔽。進念的資深演員楊永德一身黑衣進場,一本正經地用廣東話跟觀眾長篇大論介紹作品,我猜到幾個字,眼光掃射舞台周邊尋找翻譯,未果,於是說服自己放棄理解的慾望,只專心聽著他的聲音。一種不得其門而入的感覺彷彿為作品製造了一個無形的邊框,觀眾必須自己選擇進出的方式,獨自摸索在聲音、影像、光影、身體與動作之間。
幾位舞者接續地跳著一小段獨舞,頗有個性的裝扮,似乎要發展某種角色。當她/他們個別舞動著越過舞台,背後的鏡牆捕捉到一些扭曲、破碎的身影,投射給觀眾。相較於舞者們片段的存有,舞台上延續的如主題般的存在,其實是黑暗的空間和黑衣人手上的聚光燈刻畫出的光影,有時強光射向觀眾,極具侵略性地要將整個劇院納入作品的地盤,就如有時強烈的音符不斷重複再重複,充塞著空間,進逼著耳膜。
進與出
舞蹈的高潮或許是當所有舞者一字排開,她/他們先前抄寫的《金剛經》文以放大的字體不斷出現、消失或滑動在背景的天幕上。從右舞台開始,第一位舞者走至台前,當第二位舞者開始反覆誦唸一段經文,台前的舞者便開始舞蹈,他們必須決定何時誦唸結束,於是舞蹈亦結束。接著,誦唸者成為舞者,同樣的程序不斷複製,直到最後一位離開為止。看似重複的過程其實隱含著不斷重新開始的契機,但觀眾必須努力排除那些壓迫整個舞台空間的經文字體的干擾,和努力適應那被電子收音器扭曲變形的人聲,才能看見舞者身體單純的舞動。
出
如果依照作品「空」與「非」的暗示,那麼其中一幕0與1的場景應該是關於無和有、瞬間和永恆的玄思。但當0與1這對數字從天幕中央不斷繁殖到布滿整個舞台背景,配上三名舞者重複地齊整劃一地聳肩跨步,以直線路徑一再頑固、單調地劃過舞台空間。這其實更像0與1所構築的數位電子世界,對人的存在意識、身體行為強力的模塑。
最後的群舞是全劇最美的段落,層疊的光影裡,舞者們舞動的身影定靜地探向霧靄中未知的光源。這樣的意象讓我強烈地想到同一時間僅在幾條街之外,許多年輕的生命正以自己的身體、以教人動容的意志,在黑暗中探向未來。或許,這是讓作品逸出既定框架的合理聯想。《如夢幻泡影》的結尾有著神來一筆,當觀眾席燈亮,兩廳院演出前的中英文播報突然一字不漏地再出現一次。胡恩威再次提醒我們關於作品的框邊以及它的進與出。於是,我決定懷著自己的詮釋走出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