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訪問了克麗絲黛兒.克爾波,這位出身烏帕塔舞團的女舞者,侃侃而談她在碧娜舞團五年的經歷。
克麗絲黛兒.吉爾波,(Chrystel Guillebeaud)法國人,出生於巴黎。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烏帕塔(Wuppertal)她跳碧娜.鮑許的舞作《春之祭》Le Sacre du Printemps。她跳起舞來具有強而大的能量,縱使在群舞中也能感受到她的精力。然而仔細地看她跳舞則是再看到她跳Masuca Fogo的時候,我只能以「著迷」來形容,她的獨舞在強大的精力外,仍能兼有女性的魅力,她能入選年度最佳年輕舞者(一九九八年八月、Ballet Actuel)絕對是名符其實,每次表演時,不要說觀衆,就連烏帕塔舞團的團員也十分期待她的獨舞片段。
我所認識的克麗絲黛兒在生活上有赤子般的純眞、率眞與可愛,偶爾會耍小孩兒脾氣。她平易可親,待人慷慨,尤其是願意幫助經濟有困難的藝術家。一旦決定的事一定盡辦法做到。常習慣性地主導事情,而且有時急躁了些,但如果你提醒她,她便會調整自己。工作上十分執著,有時過分而鑽牛角尖。她十分願意學習,也願意嘗試改變自己缺點。
幾度深談之後發現,克麗絲黛兒和我在對藝術以及人生的觀點有非常多相同的地方,尤其是舞蹈方面。而且我們學習的背景環境完全不同,我們也都非常欣賞對方的能力,所以我們決定共同嘗試創作,互相學習,鼓勵、督促對方。
創作上她點子很多,想像力非常豐富、非常靈活,與她合作從事舞蹈創作至今,我學習很多。我期待與她合作創作更多作品。目前我和克麗絲黛兒一起待在高雄工作,除了教課也爲「舞知新意舞團」和左營高中舞蹈班的學生編舞。等這一波演出結束後會再前往德國,編作另一支入選德國"Meeting Neure Tanz 2001"計畫的舞作,預計這個作品完成後將會在德國北部巡迴。
以下的訪問內容是有關克麗絲黛兒在烏帕舞團的經歷。
可不可以請妳談一談妳自己怎麼從法國輾轉到德國進入碧娜的舞團?
我第一個參加的舞團,是一九八八年在巴黎參加莫里斯.貝扎(Maurice Bejart)的二十世紀舞團,舞碼是《春之祭》,隔年參加了由Michael Denart擔任總監的The Europa Ballet,此後我參與了許多不同的藝術節和表演,而在九五年八月進入碧娜.鮑許的舞團之前,我是在法國里昂(Lyon)的Maryse Delente舞團。我非常期望能進入法國的現代舞團長期工作,而不只是爲了演出臨時組成的短期舞團,但在法國進入職業現代舞團很困難,我得經常在法國以外的地區跳舞,對此種情形我感到非常難過。
—九九四年十一月我參加了碧娜舞團甄試。我對甄試當天的情形仍有很好的印象:那天有許多碧娜的舞者幫忙,他們用參加甄試人員的母語解釋及幫助我們瞭解甄試的動作及進行細節,對於來自世界各地的我們幫助很大,感覺也很好。
妳在碧娜的舞團長達五年,有什麼特別的感想?碧娜怎麼跟舞者工作?比方説,她怎麼編作新作品?
碧娜的舞團對我而言,具有不可言喻的挑戰。我喜愛她的舞作,她的舞作中的理性、她的聰穎,而且每次我遇見她,總有非常好的印象,她是一位非常好的人,我之前與許多非常情緒化的人工作,而他們最後總是將這些發洩到舞者身上。此外,我對劇場式的表演方式非常害怕,但我知道我得克服這個難關,我才能進步,才能自由,不僅舞蹈上如此,人生也亦是。
第一年非常的辛苦,首先,碧娜舞團中的許多舞者都是我十分仰慕的大明星,太過仰慕他們的結果,讓我在面對他們時總覺得自己非常渺小,覺得我自己仍在這個舞團之外。後來我漸漸瞭解這個團體,逐漸地感受到他們的溫暖,我才覺得我是這個團體的一分子。之後一年比一年順利。
碧娜非常地有耐性,從不急躁,也不強迫舞者,她總是等待舞者在工作中自我成長、參與。但每個人得自己邁出步伐,發揮才能。跟她一起工作你可以很快地發現自己的能力和缺點,以及她喜歡你的那些特點。
創作新作品的過程對我總是充滿挑戰,但我提供的素材一年比一年多。碧娜有過人的眼光去選擇她所想要表達的人性的素材和擔任表演的舞者。與碧娜工作你必須坦誠赤裸地呈現自我,否則你的工作過程會很不順利,你會絆住。
另一方面,我非常享受去替代與我表演方式完全不同的角色,跳別人的部分比較容易。這種機會給予我更多的自信,在舞台上我眞正開始享受,自然地在舞台上呈現。我們的舞團演出十分頻繁,舞台好像開始變成我們的家了,我們與觀衆的溝通自然發生,我們與觀衆樂在其中。
碧娜她從不由即興創作去發展作品,她堅持也指明如此。事實上,我們回答她給我們的問題,也由此去發展。她在滿桌子充滿驚嘆號句尾句子的紙張後面觀察我們,那些紙上的東西足以讓我們頭痛三個月。然後她選擇她確定的素材,我們再重覆這些素材,但我們最好是做出完全相同的情境,包括心情,因爲她記得每一個細節,縱使那是兩個月以前的事。她開始拼圖工作,這個拼湊出一個好的版本的工作會持續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而舞者也必須相當敏感地去找到這微妙的關鍵去提供素材。舞團中的另一名舞者Dominique Mercy就對此非常擅長。
據說碧娜的團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
一個大家庭?當然!我們一起歡笑、一起流汗……,我們分享創作過程的辛苦與成果。創作的過程,讓大家變得十分親密。與其他舞團不同的是我們相當自由,每個人特性、個性都不必改變,每個人扮演的都是自己的個性。她從不會嘗試用她的方式去塑造你,她喜愛每個人的特質與不同,而且用她的才思來運用我們每個人的特質。我相信碧娜也使得她的舞者們對世界上文化差異的興趣及敏感。
妳曾跳過碧娜的哪些作品?最喜歡哪一齣舞作?爲什麼?
我曾跳過:Arien、Le Sacre du Printemps、Die Sieben Todsunden、Viktor、Nelken、Iphigenie Auf Tauride、Kontakthof、Palermo Palermo、Auf Dem Gebirge Hat man Ein Geschrei Gehort……等舊作,Nur Du、Der Fensterputzer、Masurca Fogo、O Dido則是我進團後參與創作的舞作。
我最喜愛的?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康乃馨》Nelken是我觀賞到碧娜的第一支作品,它讓我瞠目結舌,首入眼簾的景象是在上千的康乃馨中,舞者們身著華麗晚宴服,靜止地坐在綠色有扶手的沙發上。我喜愛《康乃馨》是因爲那特別的「大方」,那由愉悅的心境轉換至殘酷景象的特別方式,我喜愛Nelken。
可不可以談一下這次要到台灣演出的《交際場》Kontakthof?
"Kontakthof"這個字在德文的解釋有兩個,一是指監獄中囚犯們「放風」時休息散步的區域,另一個是妓院中嫖客與妓女公開見面、互相打探彼此的沙龍(大房間、廳院),嫖客也在此挑選物色妓女,《交際場》可以說相當地苦情,男女一直從彼此身上尋找愛和溫柔,但這尋找總是行不通,他們的寂寞令人難以承受,天時地利人合,總是對不上。
我相信我們看這個作品時,應該考慮將它放在一個女人開始想改變她們與男人的關係,開始想獨立的時代背景。整個作品是在男女之間的愛中尋找一個平衡,劇中人似乎總是不想丢人現眼,而且一直控制自己的情緒,在狂亂之後仍不時推正領結或整理身上的華服。然而年紀大的人似乎較適合這個作品,在烏帕塔第一次觀看「老人版」,他們的演出對我們是一個極大的震撼。我確信我們之中有許多人都相信他們比我們好多了。看到從來沒有舞台經驗的人可以在台上如此眞實,我實在非常驚訝。Ed Kordtland、Joe Endicott和Beatrice Libonati(碧娜的舞者們)跟他們一起工作,幫他們排練。這些年長者他們眞實、衷心、誠懇地表現自己,他們在台上非常動人,而我也看見他們忽然感覺到這不再是排練而是有觀衆的喜悅。在他們與觀衆之間有著非常美好的氣氛。
爲什麼想離開碧娜的舞團?
幾年下來,舞團緊湊的工作節奏使我身心都覺得十分沈重。使我不得不決定在兩千年夏天離開碧娜的舞團,這是一個很難也很痛的決定,但我覺得是我該離開去嘗試創作我的作品的時候了。
文字|吳俊憲 前雲門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