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臺灣戲曲藝術節:EX-亞洲劇團《कर्ण迦爾納》
2023/5/27~28 14:30
2023/5/27 19:30
台北 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2023臺北藝術節:《夢廻春閨》
2023/8/18 19:30
2023/8/19~20 14:30
臺北市中山堂光復廳
兆欣說名留青史的藝術家,似乎都有一張抽菸的照片,於是他問:「能幫我拍一張嗎?」說想看看自己拿著菸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於是,見他自盒裡敲出一根菸,又一面難為情地笑著:「演員好像都被期待不能抽菸的,特別是戲曲演員,因為傷喉嚨。但我也是有原則的,穿戲服的時後絕對不拿菸。」他很早就認識菸為何物,因年幼父母逝世得早,母親過去時常吸菸,因此他都是以菸代香,祭拜他們。
學唱旦角已大半生的兆欣,其實亦將部分的「旦」穿進身體裡,向外望出去的眼神偶爾銳利偶爾媚,菸霧的淡光正掐在他兩指之間。
不按牌理出牌,走一條非常軌之路
許多事情從結果回頭推敲,一切都會變得很清晰。
若照時間順序來看,兆欣的學生時期過得中規中矩,與尋常的學生別無二致,恰好在高中那年的校園講座上認識了京劇,從此一頭栽入。雖然如此,與就讀傳統劇校的演員比起來,他的起步仍晚了;大學讀的又是傳播,像是把自己裁成兩半,一半是時髦的大學生,一半又往戲曲的浩瀚中潛入。
不過,若將這段歷程倒置回來,軌跡便顯得斑斑可考——不按牌理出牌,才是兆欣的本事。
「小時候我愛畫畫,畫到忘記吃飯,半夜爬起來繼續畫。但我也沒上過素描課,對於整體形象抓不住,像是小時候畫個溜滑梯,就只能是平面的滑梯,好像看東西無法用透視法的方式捕捉。」兆欣說。此事單一看來彷彿是個缺陷,但若與其他散落在生命中的落點連起來看,就成了一種風格,像是他說:「我後來在台北新劇團做的第一齣戲,台上10幾個演員,我讓他們做山膀、雲手等,都是些傳統戲練基本功的動作,很多人當時可能覺得這是在幹嘛?可是即便是簡單的動作,改變速率、力氣,重新排列組合以後,還是能找到新的意義啊。」
年幼時靜不下來,戲曲好像帶給他一條沉潛靜默的可能性;而自高中才被打開戲曲雙眼的他,又替那應該靜默的路途,開闢了喧嘩的實驗性,他形容那段時期的自己「很年輕啊,做什麼都有種自以為是的心情、衝鋒陷陣,以為我帶動京劇演員的主動性。」
如今這行走了20餘年,或許兆欣已明白自己能力有限,卻不可否認他的確主動帶著自己,帶著這個不願服輸的身體,走了很長一段路。
出走與回返,都是他自己的選擇。「2018年時,我一度對身處的環境感到很失望,想說別做這行了,去當個上班族。」兆欣說。他也真的實踐了,在媒體公司坐了4個月,僅僅待了4個月,他就又回來唱戲了。
離開若這麼短,那麼出走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暫時離席的過程,使兆欣明白兩件事。首先,他確實握有自己生命的主動性;第二,過去許多大前輩說他愛慕虛榮,他聽不明白,出走以後忽然看得很清楚,也承認了過去沒意識到的事。

脫下假髮那一刻,也拔掉慕名的心
「我的戲曲老師曾說我是個想唱戲想瘋的人。」兆欣說。他跟香港進念.二十面體合作,總監榮念曾也問過:「兆欣,你是不是很喜歡站中間?」
他說,彼時聽到那些話都心存質疑,想說自己不是已經滿台跑了,何來「站中間」?不過如今細細回望,終於懂得話裡的意思,「大概整個學生時期吧,我都是以那樣的心情在生活的,一直到念研究所……不,甚至到博士班都是這樣想的:既然要做演員,我就要成角兒,我要成為第一等人,想要追本溯源的繼承,我論文也是以這樣的信念寫的。」其實他的意念至今未曾改變,但確實明白身體將要追趕不上這欲念了。
「如果說身體的精華時間在20幾歲,我已非科班的身體即便再怎麼努力想追趕,過去可能用百分之兩百的力氣就可以補上負分,可是現在……」講到這兒,他欲言又止,僅說那一種很些微的差異,難以言傳,只有身體能誠實地感知,知道極限何在。這也是當初他一度想轉行的原因——追不上的負分,難以還原的繼承,他的信念彷彿受身體所背叛,不如離開。
雖是這樣想,但超越身體與意念的召喚,是對這行所投注的、貨真價實的愛。
「轉行以後,第一個打電話給我的是林芳宜,她在經營『捌號會所』,希望以音樂為著手點,從不同的角度去詮釋傳統戲。這完全踩到我的點啊,戲曲發展臻至成熟以前,第一個發展完成的就是音樂。以前的人看戲曲,是一個人站在台上唱完整齣戲的。」於是,短暫離開的兆欣又開始唱戲了。恰好就在那個時候,榮念曾的邀請隨之而來。
「回歸不久,榮老師邀我去參加香港的一個工作坊,他常聚集亞洲的藝術家一起合作,看能玩出什麼新花樣。記得那個時候我就是和印尼的舞蹈大師Didik合作,讓我教他唱《遊園驚夢》。」
東方的崑曲與印尼的傳統舞蹈碰撞,Didik與榮念曾便大玩特玩起來。「後來這齣戲加入法國古典元素,發展成《Journey to a Dream一路驚夢》在印尼巡演。哇,這齣戲我刺激很大——應該可以說是一種解構的再解構吧?除了拆解《遊園驚夢》之外,就是重新拆解西方人對於東方文化的想像。總之,記得我當時在台上戴了一個大假髮跟墨鏡,還要在舞台上被拔掉假髮。看到那幕,觀眾都樂翻了。這一拔,我整個偶像包袱都沒了,想說反正印尼人也不認識我。」

因為不同,所以更多包容
若說音樂是領他上岸的漂流木,那麼《Journey to a Dream一路驚夢》大概是他上岸以後學會的另外一種馬步。
也許這才是兆欣的位置——身體限制了他百分之百的繼承,腦袋卻沒限制他去實驗更多的可能。接下來幾年,他玩得更加盡興:與王嘉明導演合作,嘗試說唱戲《夢廻春閨》;在艾未未主導的《杜蘭朵》中穿上金剛戰士的衣服滿場跑;又或者是接下來,他將結合傳統戲的身體,與EX-亞洲劇團合作,在《कर्ण迦爾納》飾演印度神祇。
恣意地玩,彷彿拋下一切的鬧,乍看之下兆欣似乎是把過去全給丟棄。但從另一個面向來說,他只是將過去所學到的技藝,以全然不同的形式給守住。
「之前榮念曾老師跟我說:『因為語言的不同,所以會讓我們有更多的包容』。」兆欣說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年紀很小,沒能全面理解,卻一直在心裡放著,「後來我逐漸理解,不僅只是語言,甚至是語境的不同,也會讓我們產生包容。例如現在排《कर्ण迦爾納》,他們光是推敲母親的稱呼方式就討論不完了。」愈理解語境的改變,就能夠側面地看懂那個時代,從而讓自己的心更有餘裕,有餘裕明白所知有限,且努力往無知的境地探去。
事實上,他如何理解自己的技藝中的無限與有限,也是一種廣義的「語境」。
非依循傳統路徑走來,兆欣早已生出一套不同尋常戲曲演員的思維語境。時至今日,他漸漸包容自己的不同,於是,在傳統上的努力,也從學生時期「成為第一等人」的嚮往,逐漸轉往此般溫潤而沉緩地收下自己的限制,向各方面探求的狀態。如以菸代香的姿態,敬重不變,信念依舊,這是他自己、於傳統的路徑上點亮的一條嶄新之路。
人物小檔案
- 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戲曲組博士,專攻戲曲表演理論、京劇旦角表演藝術。
- 京劇演員,師承京劇程派傳人李文敏等。
- 首度導演作品《聊齋》(2013)獲選首屆文化部藝文新秀,陸續執導《易》、《張協〉2018》、《畫皮》、《地獄變》、《香纏》、《我,哪吒》等實驗戲曲作品,並以演員身分參與香港進念.二十面體、艾未未、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捌號會所、EX-亞洲劇團等團隊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