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做個『表演派』。」李寶春這麼說。
1950年在中國北京出生的李寶春,來自戲曲世家——祖父李桂春、父親李少春都是文武雙全的老生演員,母親侯玉蘭亦是京劇旦行演員。他曾問過父親:「你要算哪個流派?」李少春這麼回答:「我是余派基礎,發揮自己條件,想做個『表演派』,多創造幾個不同角色形象。」
經歷家學、北京市戲曲學校、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樣板戲年代,在移居美國後,來到台灣延續演員生涯,李寶春似乎正把父親所謂的「表演派」一一履行;而30歲前的他,在不同名字裡,還體現不同的時代背景。
第1個階段:李寶寶的戲校生活
李寶寶,是李寶春最早的名字。
這個名字來自祖母,他說:「我從小是跟祖母一起長大的,她把我當成身邊的寶,所以我小名叫『小寶』,『寶寶』是我祖母在我進學校時候起的名字。那時祖母常帶著我看父親的戲,還有一些父親學生的戲。」他也跟祖母學了河北梆子唱段,因為祖母最早是河北梆子演員。
家裡已有兩代人唱戲,但李寶春的父親其實不覺得要「子繼父業」。「他認為做這行不容易出頭,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還要看自身條件,很難掌握。如果進去這一行,想再出來又麻煩了,因為功夫已經下到這,再出來改行,全得重來,而且會被這一行自小而來的痕跡影響。」做這行,怕吃苦不行,能吃苦,沒機運也不行。他笑說:「父親特別希望我們能學醫,但是我們家一個學醫的也沒有。」
會進戲校,其實是祖母帶著他去的,也讓李寶春進入生命的下一個階段。戲校裡的教育、訓練與生活都很嚴格,除了每日的練功學戲,不許隨意外出,男女朋友也不許交,更不用談牽手、聊天。從小就被祖母寵得像是個小霸王的他,如同貴公子墜入凡塵,更加突顯自己的弱項。「我剛開始練功,比其他人差得遠,腿、腰、翻跟斗都不如人,因為不夠吃苦。」李寶春說,好在老師並未放鬆要求,加上父母親訓導:「吃不了苦,就別幹這行,幹了就別怨。」有了爭第一的追求,這段時期就順順地過去。
當時在北京市戲曲學校的生活,確實比台灣現行的戲曲教育苦上許多,也紮實許多,包含學生學習比較專一、老師要求比較嚴格,同時看的戲也多,更主要的是同學都有動力。不過,李寶春也明白時空環境不同了,「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也很努力。」但是相較於當時有個明確的目標可以追尋,現在則有不同誘惑、不同艱難。
李寶春的心態受父親影響不小,不唱戲改行就算了,沒改行還唱戲就要努力到底。他記得父親說過:「有本事,你能吃蹦蝦仁(活著的蝦仁),沒本事,你就吃那蹦蝦皮——人家吃完蝦仁之後,只剩下蝦皮,你只能弄點蝦皮、拌個麵吃。」作為一種鞭策。
「我就想成為我父親。」當時的李寶春只想著這件事情,專注且專一。
第2個階段:文化大革命之後,從李寶寶到李永孩
第一階段的李寶春,只為成為父親、成為名角而努力。但在他即將展露頭角的青春年少,就遇上文化大革命時期。
李寶春曾在〈我的父親李少春〉一文中,寫下那段時期看著父親的生命轉折,特別是參加「中國京劇院批鬥李少春大會」之後,彷若藝術生命與個人生命的位階都直轉急下。(註1)「那是個混沌的狀態。」李寶春說,那段不能唱戲、下鄉後在農村的勞改經驗,「好苦啊!」餵豬、做農活等純粹是苦差事,更苦的或許是心態與心情,乃至於對未來的無望。
看著自己敬仰的父親,過去都是西裝筆挺的模樣,現在卻登上梯子刷油漆、背著桶子掏糞等,李寶春既痛苦,又渺茫,在被下放前往農村行前,父親竟還鼓勵他:「人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只要別人能受你就能受,還別輕易放棄自己專長。」此番叮嚀對李寶春影響很大,從此靜下心來。他說:「今天回想起這一段時間,讓人受益匪淺。吃過苦的年輕人會不一樣,我從農場再出來以後,不管遇到什麼狀況,我沒說過一句『這我受不了』。」
李寶春的人生觀因此有了轉變:「年輕的時候吃點苦是好事。」接著說:「寧受少年苦,別受老來罪。如果你年紀老了,什麼能力也沒有,什麼思想也沒有準備好,那就等著受罪了。」
那段「年輕人不知道自己可以幹嘛」的渺茫時期,他的戲曲生命確實停滯了,因為過去追求的目標在眼前崩塌。不過,也是父親給李寶春的體悟:「你得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要是改行了,當然就是從頭開始;你不改,就要想辦法延續自己的長處。」父親的那一句:「你自己想好。」似乎穩住了李寶春的心,讓他決定加入樣板戲(註2)劇團,人生也因此有改變。「我覺得人生這條路,機緣還是作用蠻大的,能不能走下去,那又是機緣的延續,必須通過一系列的變化。不敢說什麼藝術人生,但藝術人生離不開平常人生。」他這麼說。
某次,周恩來與江青看了戲,認為李寶春的條件不錯,鼓勵一番。江青於是替他改了個名,叫做「李永孩」,取的意思是「永遠青春、有活力。」李寶春告別了「李寶寶」這個有點可愛的名字,彷若也告別了某個時期的自己——只是,「永遠的孩子」似乎仍在某個位置,召喚著他自幼就追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