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Q：請問唐老師最喜歡演出的折子戲，以及最害怕演出的折子戲？

A：每一個折子戲都喜歡，每一個都想挑戰。

不同派別的，聲音不同展現的，還有反串不同行當的。我在特別的日子，像是過年、團慶之類的節慶，反串過花臉，我反串過小丑，也反串過青衣。在本科之外，讓觀眾看到不同的一面，與觀眾同樂，更豐富藝術的展現。真要說的話，我每一個都很喜歡，也很喜歡挑戰，享受挑戰，所以特別喜歡哪個折子戲，實在很難回答。

我最害怕演出的就是關老爺。

最主要是我對關老爺的尊敬。演關老爺的難度很高，因為關老爺是「人神化」，如果在藝術層面、在人生體驗上沒有到達到一個高度，很容易把關老爺演輕了。關老爺跟其他的人物完全不同，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一尊像，看書的時候、提刀的模樣，甚至是一抬腿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一尊像。有人說沒演好關老爺會走霉運，但我認為這其實是自己對藝術的謹慎態度，我雖然怕演關公，但在安祈老師的規劃下演了不少關公戲，像是《關公走麥城》、《群借華》一趕三，前幾年臺灣戲曲中心開台時為我量身打造的《關公在劇場》等。

在有限的時間裡頭，汲取關公生命中的重要篇幅呈現給觀眾，這個戲又是關公對自己的一個省思，這在一般傳統戲是沒有的。可是加入現代表演之後，可以把關公的一生進行回顧，悟也好、破也好，把關公的性格進行剖析，對劉備的知遇之恩，對可敬對手的相識之遇。關公就是因為這個過程而被點化，才能「人神化」，這個在場上演出是很扣人心弦的。這讓觀眾看到關公的另外一面，透過現代表演與藝術手法，重新整合，重新設計安排，是很有意思的。

Q：非常喜歡唐老師跨界到歌仔戲的演出，以後老師還會想挑戰其他劇種、或是別種類型的演出嗎？

A：其實各種不同形式的表演我都願意去嘗試，但因為我對藝術的要求比較嚴謹，會希望每個作品都能有很好的品質，有很好的效果，才去演出。

我會參加唐團的演出也是緣分，我其實跟唐美雲老師在年輕時就認識了，只是各自在不同的領域打拼奮鬥，前幾年我們一起參加灣聲樂團的新年音樂會，唐老師邀請我參加唐團的演出，只是沒想到為我量身訂做了《冥遊記》的李世民，甚至把這次合作當作唐美雲歌仔戲團成立25周年的大戲——對唐美雲老師來講，有很重大的意義，也就是前半生的創作，在成團25周年這個點上有新的突破，並且是新的里程碑。

大家都以為「跨界」是去玩一玩、開開心心，但我們完全投入，甚至有觀眾，不管是我的觀眾，還是唐團的戲迷，看了以後都說：「哇，感覺唐文華老師不是跨界，他就是唐美雲歌仔戲團的團員！」

其實我對「跨界」這個名詞，有另一層解釋，是要把自己的這行做好，然後才跨界去別的領域合作。我出去，就是有品牌，就是有一定的sense，所以出去更要謹慎，一定要資源共享，把京劇的好帶到歌仔戲，讓歌仔戲的朋友們看到，我對待歌仔戲比京劇還要謹慎、還要認真，這樣才是雙贏局面，才會「一加一大於二」。這一次《臥龍：永遠的彼日》挑戰更大，雖然沒有之前的戲分多、那麼累，可是這種男人之間的浪漫情懷，得要不溫不火，既不搶戲，又不能示弱，讓雙唐在台上看起來是非常舒服的，並讓觀眾落淚。真正的表演藝術其實是「不動比動還難」，表現出那種內在情緒的飽滿。

在《冥遊記》後，確實有一些邀約，但我希望演出還是很謹慎的，能留下精品才重要。

Q：如何平衡、轉換或是分配國光與唐團的練習及演出呢？

A：講到這也很妙，前兩年我在思考：演了一輩子的戲，我還可以為京劇做什麼？為劇團奉獻什麼？可以帶給年輕人甚麼樣的影響？所以在一個機緣下，我轉職成團內的「劇藝指導」，因為藝術指導可以服務更多的人，相對可以思考外界邀請，用更嚴謹的態度對待，相互之下都會得到雙贏。

Q：二度與唐美雲歌仔戲團合作後，有哪些經驗能提供給新進後輩，是否也建議多嘗試與跨界？或是先打好基礎，穩固基本功，再尋求跨界合作機會？

A：其實這是見仁見智，每個人的角度不同，所以不能說哪一樣是好的，都是很好的事情。更重要的問題是，對藝術的堅持，或者只想要舞台上絢爛的那一面，這個東西差很多。像我這一生在京劇舞台上，沒有離開過，無非就是個堅持。

京劇的元素太飽滿了，自己本身這一層還沒有搞清楚，就想去跨界，那麼在哪裡都站不住，因為裡面是空虛的。所以必須打好基礎、儲備好能量的時候，接觸其他行當、接觸其他劇種，都相對可以信手拈來。

Q：想問唐老師對於台灣京劇老生傳承的未來有何看法？會擔心嗎？

A：當然會很擔心。畢竟這麼好的藝術怎麼可以讓它就這樣頹廢、衰敗，這實在是我們的責任啊！

京劇裡頭，老生真的很難。又不像武生、小生、花旦討喜，戴上髯口之後毫無吸引力可言。但老生可以被視為京劇之首，就是因為老生到了一個境界後，舉手投足會讓觀眾看到他的人生歷練、學識豐富，這些都是需要累積的，私底下要下很多的功夫，看書也好、寫字也好、閱讀也好、欣賞別人表演也好，才能豐富藝術內涵。老生不容易傳承，必須比一般人更耐得住寂寞，更穩紮穩打，因為他很難在舞台上光鮮亮麗，也很難快速得到觀眾的肯定。

另外，整個大環境在改變，與其說年輕人不願意吃苦，學戲的投資報酬率實在是不成比例。所以，如何不斷豐富這些年輕人的信心，讓他甘之如飴地為這一行付出心血，是我們做老師的功課，要跟他一起奮戰，要陪著他一起流汗。因為時代的改變，以前的學習環境不同、認知不同，我們要跟他們一起大翻轉。現在當老師的要自修、要自律，要告訴學生，我現在教的就是捷徑，是我這一生最精髓的東西，不要走冤枉路。我教的就是技巧，擁有技巧以後，學生也會有興趣、或是得到肯定，有了信心，才願意多花時間去補足後面的不足。

可是我也很嚴格，特別是在藝術追求方面。我是天秤座的，對美特別有感，月亮星座在處女座，所以我在工作上的要求特別吹毛求疵，就是到了某個點會格外嚴格，絲毫不可以馬虎。

Q：老師可以公開保養嗓子的小秘方嗎？

A：保養喉嚨其實每個人都不一樣的，像我保養嗓子的方法，就是心情要好、休息好、睡好，嗓子一定會好。

演員要自律跟自癒。所謂的自癒，就是受到的創傷就自己去痊癒。而自律是最重要的一環，你可以放任，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但是「不要過」，通通都不要過度。

身為演員，就是要對觀眾負責。做什麼事都要特別小心，因為要在舞台上呈現給觀眾最完美的狀態，沒有任何藉口，只要有一位觀眾花錢買票，就在舞台上出真功夫，不要去欺騙觀眾，特別是現在的觀眾真的馬虎不得。

Q：唐老師登台前都如何抒壓？

A：每一位演員在出台前都會緊張，沒有人不緊張的。因為有責任、有榮譽，不允許自己犯下太多錯誤，因此會更專注，但愈是專注，就會更認真、更在乎、更緊張。所以出場前我會靜靜地準備，也會默念題目（法華經）。

平常我抒壓的方法是去按摩，然後吃美食，玩玩手遊，都很抒壓的。

Q：老師平常會做什麼運動？

A：單車，我會騎單車。也會跟朋友打撞球。不過，我們從事的運動都不能太激烈，另外則是盡量不要游泳，因為游泳會嗆水，嗆水就會傷到喉嚨，所以我的老師要我小心、盡量少游泳。

但我很喜歡游泳，從年輕時候，我一跳到水池裡面，就是貼在下面游，一口氣游到對面，戲曲演員的氣都很足。以前也喜歡跳水，人家跳水選手都是拍腿，很漂亮的那種，我們不是，我們上去就是翻跟斗，翻很多圈，很好玩的。而且我們都跳最高的跳板，不會跳那兩個低跳板，因為可以翻很多圈，而且彈到最高。

Q：唐老師平時如何維持自己的體力與嗓音，除了戲曲以外，還有什麼娛樂活動？

A：有時去唱歌、看電影，跟退休的外交官朋友打打小牌，也很喜歡在家很輕鬆地喝杯茶，兩個人坐著聊聊天，然後自己想一想事情，我覺得那種獨處的感覺很美。

可以下棋，下圍棋，下象棋，以前年輕時還會常跑到公園去看人家老先生下棋，然後吵架，很好玩的。觀看人生，人生就是一齣戲。

我也會去菜市場買菜，耀星（註1）不會買菜，我買菜會講價、會跟人家要蔥薑蒜，所以我每次都會帶東西回去，耀星每次去菜市場都什麼也沒帶回來。然後我會做菜，不管是薑絲、肉絲、辣椒絲，片完之後再切絲，炒出來的東西才會色香味具全。反正很龜毛，每一樣菜都要配好，芹菜也好，豆腐干也好，肉絲也好，什麼都把它弄好了，肉應該放一點醬油，捏一捏，讓它入味，然後準備好了之後，該下蔥薑蒜，再開始一起炒。

我可以很靜，也可以很動。

我以前還會執迷去玩《魔獸世界》，我不要掛機，一定要親自玩，所以5人、10人、20人組隊去打副本，半夜都是很緊張的。我只鍾情於《魔獸世界》，因為畫面愈來愈漂亮。然後設備也要愈來愈好，顯示卡或者什麼，還有耳機、通話設備，因為組隊根本來不及打字。每一樣東西都會用最好的，可是真的很抒壓。

Q：唐老師想要唱戲到幾歲？

A：其實我從年輕開始就在京劇界不斷挑戰，讓觀眾感受到我的學習、成長、持續精進，然後讓人家看到舞台上每一次的呈現，所以我們會拿一句話說，我們把每一次上台演出都當作是人生的最後一次，因此才會在舞台上搏命演出、或者是盡情享受。

京劇，是我一生中的最愛，還是我這一生的執著。我怎麼能放棄它，我怎麼捨得讓它落寞呢？我希望能慢慢引導從業人員，尊重每一個合作的夥伴，尊重每一次舞台上的呈現，尊重每一次團方給我們的機會——這個機會一定要掌握，如果沒有機會，再有才華也等於零。所以，有了機會以後，如果這樣子輕忽，實在是很可惜。

特別是國光劇團，因為是公家團隊，會被要求更多，但我們確實也應該要付出，讓外界看到我們，認為國家培育這個團是值得的。然後大家要一起創造共贏、資源共享，讓所有劇種、藝文環境都更和諧。多觀察別人的優點，把自己歸零，並且盡量去幫助人，至於後面如何，那就一切都隨緣。

我們還是要盡量修正自我，挑戰自己，然後再去影響其他人——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如何以身作則？做前輩的，要更小心，一起成長、一起學習。我覺得不管在任何劇組、任何劇種都是一樣的，通通都要抱著這個心態。很多人看到我在唐團的劇本上面寫那麼多功課，像是天書，我說，不是因為我接了唐團才那樣子，我在國光的劇本都長這個樣子。很多東西被記錄下來，才能有更長遠的追求吧！

註：王耀星為京劇演員、國光劇團團員，工旦行，是唐文華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