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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我的母亲》是「河洛歌子戏团」跳脱浮沈宦海,回归土地的另一种探求。(白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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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海之后,只有悲歌?

《刺桐花开》及《台湾,我的母亲》观后

《刺桐花开》与《台湾,我的母亲》已为歌仔戏编演近代台湾故事留下足迹履痕,更勇敢地跃向台湾歌仔现代戏的创发。欲由传统戏曲的搬演程式过渡到现代戏曲的表现,也许还需要更多艺术工作者的投入,才能为两者济渡造桥。

《刺桐花开》与《台湾,我的母亲》已为歌仔戏编演近代台湾故事留下足迹履痕,更勇敢地跃向台湾歌仔现代戏的创发。欲由传统戏曲的搬演程式过渡到现代戏曲的表现,也许还需要更多艺术工作者的投入,才能为两者济渡造桥。

初春的台湾,天空很政治:竞选期间,到处旗海翻飞,「族群融合」、「爱台湾」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选举过后,政局有了变貌,群众激昂的热情急切寻求新的关注。在这般奇诡炽烈的社会氛围中,国家戏剧院很合时宜地推出两出「取材本土,高倡认同」的歌仔戏──《刺桐花开》及《台湾,我的母亲》。有意思的是,这两戏不但很「台湾」,也都很「政治」。

《刺桐花开》是长期活跃于野台的「陈美云歌剧团」近年来极力向剧场靠拢的又一次努力;《台湾,我的母亲》则是一贯标榜「精致歌仔戏」的「河洛歌子戏团」跳脱浮沈宦海,回归土地的另一种探求。两个属性截然不同的剧团,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以卑微虔敬的心情,重新聆听我们祖先的脚步声,这不应该只是巧合而已。明清以来,中国大陆沿海地区地狭人稠,在经济、人口压力下,发展出人口外移的风气。而外移的地区,「第一好过番,第二好过台湾」。虽然台湾本自有原住民的居存,但在汉人眼中「台湾固无史也。荷人启之,郑氏作之,清代营之。」(连横〈台湾通史序〉)在汉文化沙文的视野下,原住民不过是荒陬岛隅混沌未开的蛮夷之属罢了。而汉人们纵使抛舍了地理上的原鄕,挑战风强浪险的黑水沟,平安抵台拓垦。面对政权上荷兰、明郑、满清、日本、中国如走马灯般的更替,又要如何寻得族群、家国的认同?这绝不是选举时选边站,投票时盖下的小圆戳所能解答的。剧作者以其纤敏慧心体察了这份潜藏心灵底蕴的焦躁,企图透过创作导引观众重新深思玩索这一课题!

以「渡海」始,以「新生」终

两出戏虽然都以「渡海」为起始的楔子,情节旨趣的发展,却是各有所图。《刺》剧藉著「唐山公、平埔妈」的浪漫情怀,投射出汉原文化的歧异、冲突、迷失与融合。《台》剧则是在李乔原著的开垦史诗架构下,经由彭阿强一家人屡仆屡起的不屈精神,突显台湾人民的执著与坚毅。再次的巧合是,两出戏的最后一场戏,面对无可逃逸的丧亡乱离,都安排了婴儿的降生,作为俗语:「蕃薯落土不惊烂,只要生根代代传」的见证。似乎新生命的存在,就是族群承继、精神不朽的象征。但真是如此吗?《刺》剧中原汉混血的小女婴,如何面对她的族群认同?是原?是汉?还是非原非汉的尴尬?《台》剧中灯妹虽然产下男孩,但家中老父已丧,壮丁全投入战场对抗东洋番,而此去恐是易水潇潇,难有遇期。老弱孤寡又如何在无情天灾、残暴日寇侵凌下苟得幸生?当然戏剧不是历史,也不要求绝对真实,然而刻意制造的乐观希望,不过是种愚𫘤式的天真,甚至只是传统大团圆结局的变相而已。

「程式化」与「生活化」虚实不同的冲突

由于两剧都选择以「渡海」作为下文的张本,因此在时间定位上都指向「清末民初」。《刺》剧因有海渡禁令,故剧本将时间背景设在清朝雍乾年间,(其实清雍正十年福建巡抚鄂弥达已奏准,台民妻子在内地者可搬眷赴台,至乾隆五年禁令才又下。其后时开时禁,到乾隆五十三年禁渡完全废止。)《台》剧已可搬眷同来,故时代稍晚。二剧时代既明,距今又近,传统戏曲不辨朝代的服装实在难以套用。是以两剧都设计了接近生活真实的服装,除去水袖,扎扎实实显露了「现代戏」的面貌。于是在美学风格上,就产生了「程式化」与「生活化」虚实不同的冲突。中国戏曲的美学特色在「虚拟、象征、程式」,著重写意、抒情的美感呈现。舞台空阔以利于空间的自然流转,以脚色行当的程式化表演展现类型人物的共相。「生活化」的表现则不然,是以趋向写实的舞台配置结合接近生活的语言动作,引发观众拟真的投射。而如何撷取传统特长并结合现代剧场特质,一直是「现代戏曲」表现上最大的难题。

在《刺》剧中我们看到很话剧式的舞台语言与肢体动作。甘国宝似生非生,似丑非丑,走路突梯滑稽、怪特非常。春生姐、把总爷的表演方式则完全无法以既有的行当归类。可惜表演方法虽跳出行当程式的局限,却未能因而加深人物内在深度的体现,角色刻画依然扁平。而《台》剧的导演虽然要求演员不要拘泥于行当身段,我们却可以从演员身上的表现依行当对号入座。以主要人物彭阿强为例,许亚芬是位十分优秀的表演工作者,她也确实深刻地刻划出一位刚强不屈的拓垦英雄形象。或许正是英雄气息太浓,在言谈、动作间都很容易看出老生行当的规范,反而模糊了质朴老农的真正面貌。

服装及舞台的尴尬,也一如前例。《刺》剧中生活化服装不但不能为演员外型加分,反有倒扣之虞。饰甘国宝的陈美云个头较为娇小,平日小生扮相,厚底靴一穿,自是风度翩翩、潇洒动人。如今只著薄底鞋与林美香并立,不免减弱了原本迷人的风采。至于伊娜在舞台上脱𫏋、换鞋,完全生活化的动作设计,教演员如何展现肢体的美感?《台》剧中则是看到灯妹真的挺了个大肚子在干活,猛然间真有置身舞台剧的错觉。

现代戏曲的整体风格不易掌握

其实现代戏曲最大的困扰,应在整体风格的把握上。传统戏曲既以抒情取胜,现代剧场正以叙事见长,意欲在同一出戏兼及二者之长而不产生扞格,实在艰难。《刺》剧最后一场〈新生〉很突兀地改变全剧节奏,末尾大段的哭调固然展现了演员的演唱功力,也相当能引起台下观众的共鸣,但在整出戏中终究只是孤立的抒情情调。《台》剧第四场〈拜公妈〉,灯妹、阿强婶、彭阿强哭悼人秀也有极强的感染力。但彭阿强临终前疾呼:「台湾是咱的母亲」、「做一个有气魄的台湾人」,引来的掌声却又以极不抒情的方式疏离了观众的情感。

可喜的是,两出戏的音乐设计都能彰显歌仔戏以歌乐声情烘染全剧的韵致。《刺》剧中巧妙运用平埔族音乐编创新调,既有新意,也有衬托的功能。《台》剧唱段极多,交融新旧曲调,使观众在听觉上获得极大的满足。

针对这两出戏,笔者曾私下向师友、学生做过非正式的意见调查,发现两出戏的被接受度都很高。业界人士尤其肯定「陈美云歌剧团」在野台声望正隆,演出繁忙的情形下还能如此勇于创新,主动迎接挑战。年轻学生则是欣赏《台》剧的麻利脆辣,虽非为总统大选量身订做(选前任谁也无法得知选举结果),藉古喻今中却颇有若有符节之处;原来歌仔戏并非只是才子佳人。当然,任何演出都不可能完美,跨出尝试的步伐,也必然招来毁誉两极的评价。《刺桐花开》与《台湾,我的母亲》已为歌仔戏编演近代台湾故事留下足迹履痕,更勇敢地跃向台湾歌仔现代戏的创发。欲由传统戏曲的搬演程式过渡到现代戏曲的表现,也许还需要更多艺术工作者的投入,才能为两者济渡造桥。只要功夫下得够,能坚持,渡海之后,不必只唱悲歌!

 

文字|刘美芳  东吴大学中文系研究所博士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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