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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表演艺术
经典解剖室

从戏剧评论的无聊举动说起──

论王尔德的《不可儿戏》(上)

我第一次阅读《不可儿戏》的印象是,这部人人誉为经典的剧作实在乏善可陈,纯属无聊之作,更不了解他何以如此狂傲。后来有缘拜读他的小说The Picture of Dorian Grey才对他稍有敬意。真正体认到王尔德的鬼才是多年之后,为了评论一位学者对《不可儿戏》的评论,重新品尝《不可儿戏》,才惊觉这是一部划/跨时代的巨著。

我第一次阅读《不可儿戏》的印象是,这部人人誉为经典的剧作实在乏善可陈,纯属无聊之作,更不了解他何以如此狂傲。后来有缘拜读他的小说The Picture of Dorian Grey才对他稍有敬意。真正体认到王尔德的鬼才是多年之后,为了评论一位学者对《不可儿戏》的评论,重新品尝《不可儿戏》,才惊觉这是一部划/跨时代的巨著。

首先,让我讲一件一直困惑我的事情:英国十九世纪末剧作家Oscar Wilde为何被台湾翻成「王尔德」,我一辈也搞不清楚。莫非是有我不知悉的轶事?比如此君热爱中国文化而请他的中国朋友为他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否则Wilde怎么变成「王尔德」?令我百思不解。这种翻法令我想起另一个奇怪的译名。现代主义时期的诗人T. S. Eliot已有通用的译名:「艾略特」。曾经有一阵子有人硬是要把它译为「欧利德」,还为文为他的选择辩护,辩护了半天也无法使人信服。我当时就想,若要如此计较,译名不但要关照音似,还得反应诗人的功绩,干嘛不将它译为「耶立言」?翻弄文字的人原本就善玩文字游戏,语不吓人死不休,但若固执于细节、字字计较,舍容易上口的「艾略特」不用,而坚持莫名奇妙的「欧立德」,不禁让人想问:需要这么无聊吗?

无聊二三事

王尔德的《不可儿戏》(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就曾经被评家讥为「无聊之作」。(本文延用王尔德这个译名,因为我不至无聊到为他取个新的译名。)然而,在直接探讨文本之前,容我先谈谈戏剧评论的一些无聊举动。

在美国戏剧评论史上,有关米勒(Miller)的《推销员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是否有足够的分量成为「悲剧」的论争实属无聊排行榜第一名。不认为它有悲剧分量的一派列举诸多论点,如主角于死前未获洞见,没有类似自我放逐前的伊底帕斯的大彻大悟云云;坚持它是悲剧的阵营则认为二十世纪有它自己衍生的悲剧,它不是王公贵族的悲剧而是市井小民的哀歌。不论是「悲剧已死」的这边,亦或「悲剧尚在」的那边,两边之所以会争吵不休的原因是,他们都将悲剧视为戏剧美学的最高指标。搞了半天他们基本上没有争论,因为他们都是亚里斯多德的徒子徒孙。

诚如英国文化评论兼戏剧学者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所言,希腊悲剧之所以为希腊悲剧并不是它掌握了悲剧的本质,一个值得后代效仿追寻的本质。希腊悲剧的形成是一个民族在特定历史文化情境下的产物,它是希腊独有的「感应结构」(structure of feeling)所孕育出来的剧种。威廉斯强调,希腊人绝对不是先找到「悲剧的本质」,然后才著手编剧,倘若后代意欲仿效「希腊悲剧」无异缘木求鱼,因为与他们赖以生存的与物质条件息息相关的感应结构,必然与西元前五、六世纪的希腊情境大为不同。

耶鲁大学的布伦姆(Harold Bloom)为Chelsea House出版社主编了一套作家系列的研究丛书,并在每一部专书前为作家撰写了导读式的评论。针对一些剧作家的评论,德高望重的布伦姆常常发出令人觉得无聊至极的观点。比如说,他认为米勒的《推销员之死》虽为现代剧种之经典,但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相较,其陈腔滥调的对白就显得苍白许多。再举一例:他认为品特(Harold Pinter)虽是英国二次大战以来最杰出的剧作家,但他的艺术成就与贝克特(Beckett)的开先锋之作相比就略逊一筹。这种比较式的评价──尤其以其中之一为标竿──颇为无聊,完全是美学比美学,无视感应结构的决定性因素。

另一种无聊

另一种无聊的学术研究就是,在过去的作品寻找现在流派的影子。英国著名学者C.W.E. Bigsby专门研究美国戏剧。他是那种所谓泛道德的评论家,亦即他能将任何一部剧作与道德牵扯一起。这点颇为无聊。但是,他最无聊的举动,莫过于在欧尼尔(Eugene O'Neill)找到荒谬元素的蜘丝马迹而下此结论:欧尼尔的某些作品「先发于」(anticipate)荒谬剧场。看到如此类似考古一大发现的宏论,我心里往往发出一个回应:So what?这种举动好比如有人说:解构有什么了不起,咱们的老庄思想早就有了。如果真的,那又怎样?

我不只一次阅读过这种无聊论文,有的苦口婆心,只为了告诉我们皮蓝德罗(Pirandello)的后设戏剧先发于后现代剧场,更有人信誓旦旦,只为了证明惹内(Genet)的剧作才是后现代剧作的前驱。他们到底是想说后现代其实不新,抑或他们的研究对象其实很新?或者两者?这种就特色比特色──无法对号入座的特色就避而不谈──的研究方式完全忽略了感应结构的面向。

熟悉王尔德的读者相信都知道一段有关他的轶事。王尔德曾经到美国旅游,入关的时候检查证件的人员问他有什么要申报的。他回答道:「没有,除了我的天才。」我第一次阅读《不可儿戏》的印象是,这部人人誉为经典的剧作实在乏善可陈,纯属无聊之作,更不了解他何以如此狂傲。后来有缘拜读他的小说The Picture of Dorian Grey才对他稍有敬意。真正体认到王尔德的鬼才是多年之后,为了评论一位学者对《不可儿戏》的评论,重新品尝《不可儿戏》,才惊觉这是一部划/跨时代的巨著。

接下来,我要做一个无聊的举动,证明《不可儿戏》虽然是十九世纪末的作品,但是它非常后现代。套句小孩子的口头禅:说人家,说自己。

 

文字|纪蔚然 师大英语系副教授、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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