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是一部出于「记忆」的戏,却有著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主观的重述,与客观的追溯。剧中多次在「重现」与「重述」之间交错,中断了情感累积的连续性,有时浓郁有时疏离,连带观众也跟著跳进跳出,不知此刻该投入还是该抽离。这样的定位不明,更让舞台视觉摆荡在写实与意象之间,拿捏不定。
人力飞行剧团《台北爸爸.纽约妈妈》
2/24~26 台北 国家戏剧院
陈俊志曾在《台北爸爸.纽约妈妈》一书中说道:「我常常幻想一种身世游戏,想像拼凑姊姊现在几岁,隐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过著怎样的人生……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过,我们的家庭从来没有破碎,生命如花朵。」看著舞台上由万芳所饰演的姊姊,灵魂游走在家人的每一刻破碎抑或和好之间,更让人深信这出戏将成为作者的救赎,得以将自身对于伤痕弥补的渴望,完整投射于早逝的姊姊——这个早已不存在的真实人物——身上。
记忆中的家人,成为抢眼的角色
文学作品改编为舞台剧,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原作中由零碎片段拼凑而成的非线性叙事结构,却让「改编」变得自由不少;出自影像工作者的文字,更让台词光凭著朗诵,就拥有了真实的画面。导演黎焕雄选择撷取小说文字分配给不同角色,让原本存在于陈俊志记忆重述中的家人,开始有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些角色中,万芳所饰演的姊姊与王安琪所饰演的妹妹堪称全剧最完整、最立体的两个人物:姊姊代表了离散家族衰败的过去,妹妹则代表了伤痕缝补的现在与未来。特别是当妹妹抱怨著妈妈的重男轻女:「你那么会念书,她当然向著你,小弟那么糟,她又觉得非要护著他,女儿呢?不在的那个在她心里,当然也比在眼前烦她的这个重要的多……」或是被迫放弃老罗时,不甘心地说著:「明明是保护哥哥,却对我说,是为了我好……这就是我的母亲,我该相信她吗……」在王安琪真挚动人的诠释下,让我们见到了有血有肉的母女情感,而不仅存在于哥哥「旁观者」般的描述而已。
两姐妹的抢眼,却也削弱了剧中「俊志」这个角色的丰富性。也许是因为精采的家族秘辛,早已被作为「全知者」的亡姐鬼魂述说完毕,重新拼凑破碎家庭的疗伤过程,在为人妻为人母的妹妹身上又更显得有说服力;又或因为原作者似乎对待自身秘密较对待家人宽容许多,反而让舞台上的「俊志」隐身至摄影机之后,成为没有故事可说的人。
也正因为这种观点错置——书中陈俊志的主观回忆,在剧场中「原封不动」移转为各个角色的真实回忆——造成了角色定位的尴尬。如在书中描述俊志发现妈妈在每年的记事本写下姊姊的出生日期,窥探了伤痕底下温热的真心;剧中则是安排由王琄所饰演的妈妈亲口念出这段文字,反而成了对自己的急迫辩白,少了恍然大悟的揪心。若说每张照片都有它的背面,这段家族疗伤之旅,一方面摊开了快乐照片背后的辛酸,另一方面企图挖掘破碎家族背后依然存在的浓郁亲情。这般家人间彼此理解的和解过程不复存在,反成为剧中当事人的各说各话,就连谅解也变得空虚。
主观客观交错,观众跳进跳出
尽管这是一部出于「记忆」的戏,却有著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主观的重述,与客观的追溯。剧中多次在「重现」与「重述」之间交错,中断了情感累积的连续性,有时浓郁有时疏离,连带观众也跟著跳进跳出,不知此刻该投入还是该抽离。这样的定位不明,更让舞台视觉摆荡在写实与意象之间,拿捏不定。舞台上方占据了一半高度的投影幕,除了上下半场颇有气势的开头外,其他时候深深干扰剧场舞台如诗一般的美学风格。看著投影幕随著情节的指示,出现下雪的夜、或是哈德逊流动的河水作为写实背景,在在削弱了文字本身所承载的魅力。
从台北到纽约、从影像工作者的文字作品到多媒体的剧场呈现、从家族秘辛到艺术创作、从破碎的回忆到和解的现今——终于有那么几个时刻,舞台上方框架降下,演员身影投射在如影片胶卷的萤幕上,隐然捕捉了有关创作、回忆、亲情、自我之间相互转换的关系。破碎的片段与跳离的频率于是有了整体性,作为观众的我们,也总算能够跟著这个破碎的家族回忆,重新显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