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与德国,近几年来在戏剧上的交流频繁,这次更有德国资深剧评人约尔根.贝尔格应邀访台,并与四位台湾剧评人纪慧玲、傅裕惠、郭亮廷、吴思锋共聚,对两国的评论专业养成、剧评传统影响,与应对网路时代评论的方式,进行经验的分享与交流。
台湾、德国在艺术,特别是剧场的交流上相当密切,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能够在台湾看见德国的剧场作品。特别是这几年的台北艺术节,多次邀请德国导演为台湾团队执导作品,让彼此能够直接从剧场作品的制作中进行交流。不过,除了剧场作品本身,「剧评」在德国与剧场创作之间的关系更是密不可分,影响德国剧场运作的「剧评」传统,同样也成为台湾能够借镜、交流的重点。
今年台北艺术节与台北歌德学院邀请了德国资深剧评人约尔根.贝尔格(Jürgen Berger)访台,并与本刊合作,邀请贝尔格、台北歌德学院院长柯理博士,与台湾剧评人纪慧玲、傅裕惠、郭亮廷、吴思锋共聚一堂,分享经验与交流,从彼此的剧评传统与生态差异中,探寻台、德未来剧评生态发展的可能。
如何走进书写剧评的世界?
无论台湾或是德国,书写剧评都没有所谓的「科班」。但,这些剧评人究竟是如何走进书写剧评的世界呢?一开场,贝尔格便与诸位剧评人分享在德国成为剧评人的路径:「第一个是读新闻传播相关科系成为记者,第二个就是读一般的科系。」贝尔格属于第二个路径,他的学习背景是德文、语言及政治学,与书写评论并没有特别直接的关联性。不过,因为贝尔格爱好书写,在他的求学阶段,开始投稿到报社,几年之后,便被邀请担任文化方面的编辑,展开了书写评论之路,甚至因此受邀担任德国各类戏剧奖、戏剧研讨会的评审与讨论人,并开始在大学教授戏剧评论的课程。
「听贝尔格这么说,我觉得我很适合去德国,因为我的资历跟他所介绍的路径几乎是一样的。」纪慧玲一说,大家便笑了。纪慧玲在大学读新闻系,毕业后便进入大众媒体,一直以来都是文化领域的记者,纪慧玲也特别解释,在台湾当记者,并非只是纯然提供报导,而是提供了一个观察者的角度。担任文化记者,并在《民生报》开辟剧场评论专栏,十九年之后,纪慧玲为追求更加专业的书写,于是她放弃记者工作进入学院,读了戏剧硕、博士,她目前是台湾「表演艺术评论台」台长,经营评论空间外,也专心书写剧评。同样也是就读新闻科系的傅裕惠,虽然出国念的是剧场导演,但回国后因到媒体工作的缘故,在纪慧玲的带入下开始写剧评。
另两位剧评人吴思锋、郭亮廷,学习背景上则稍有不同。吴思锋书写剧评之前,在以身心障碍者表演为主的剧团工作,当初他并非真的喜欢戏剧,而是为了工作而到了剧团;因缘际会下,他开始不断地观看演出,为了观察自己的书写,便养成了书写观剧心得的习惯,维持了十年之久。这十年,也让吴思锋开始接触投稿,开始了他的剧评书写。而戏剧系毕业的郭亮廷在研究所主修「戏剧理论」,相对于其他剧评人,对理论娴熟的郭亮廷,从法国求学归国后,因找不到相关工作,而开始寻找各种写稿的管道,从本刊及表演艺术评论台等入手,后来也成为了时常受邀撰稿的剧评人。可见,无论在德国或台湾,进入剧评工作的路径除了成为记者,大概就是投稿自荐一途了。
剧评「传统」与剧评人的「能力」
进入剧评人领域后,两国不同的「传统」也成为讨论重点。德国的剧评生态已有著相当久的传统,报纸中的剧评专栏已经行之有年,在每种不同的报刊中,有著对某些特定剧场作品的看法和理解,甚至深深影响著剧场作品产生的运作,不过,贝尔格对于传统有些意见,「我一开始写剧评时,在论述上就有世代的差异。」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关注焦点,不过,对于剧评传统不是那么深厚的台湾,传统对于台湾剧评人反而是值得珍惜的部分,是书写继续前进的可能。「我们并没有产生一个影响力这么大的剧评人,我们也没有媒体版面,也没有任何一个剧场提供空间,给剧评人一个『位置』。」纪慧玲语重心长地说。在台湾,书写剧评尚未成为专职,除此之外,发表空间及整个戏剧生态之中,剧评人并未被给予一定的重视,相对于德国建立已久的公共论述空间,台湾剧评人与创作者之间的对话显得较为封闭,还未建立起公共讨论的文化,仍旧处于萌芽成长的阶段当中。
不过,在德国剧评是专业,专业剧评人在书写上,则不像台湾剧评人能够任意挑选作品进行书写,必须为了「工作」而写稿。「单纯书写剧评能够过活吗?」这个问题也萦绕在剧评人的对谈中,引起热烈讨论。当然,评论人的书写若只是聚焦在于剧场评论,确实是难以生存的。贝尔格提到,在过去,如果只靠写稿,或许能够过活,但因为网路的关系,稿费并不如以往优渥。郭亮廷则追问,剧评人应该要写出多少的稿量才能负担生活?在贝尔格的经验中,剧评只是其中一个部分,身为剧评人同时还兼写文学评论、采访、报导等等,他还说,「有一阵子我还写舞评,但是后来戏剧方面的量就太多,我没有办法什么都做,所以舞评就没写了。」
而对这些剧评人来说,什么是剧评?怎样才算是一篇好的剧评?对贝尔格而言,不同性质的写作是必须有所区隔的,像是在报纸中写作,便需要有专业记者笔法、风格,不同性质的书写是必须花时间建立的。书写评论也需要思考观看对象为何,「比如在大学里写作,或许文章的内容可以谈得相对理论性高一些,但若是一般的记者,读者范围比较广而普遍,需要有将理论转译为一般读者都能读懂的能力。」贝尔格的话中说明了剧评书写必须顾及广泛读者,郭亮廷也表示同意:「评论跟翻译很像,是进行某种层面的转化、翻译」。评论这份工作对贝尔格来说是门艺术,「写评论本身就需要很多职位需要的能力。」身为一个评论人,要能用图像、意象传达自己的思考,必须要拥有理解理论、转译理论的能力,贝尔格甚至还开玩笑说:「剧评人有时还需要俱备关照到演员的情绪的能力。」
顺著剧评人必须拥有转译能力的话题,对纪慧玲而言,评论除了是一种文字转化之外,更是一个能够形成公共讨论观点的载体,她说:「这个观点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好恶,而是在一个实验的作品中,正在特别尝试的东西,推进到这个戏剧中可以产生思索的『点』。」写剧评不只在细节的描写与复述,为读者召唤出舞台演出的样貌,除了引人思索、讨论的观点外,个人感受也是一个剧评内所包含的,主观与抒情描写都是无法避免的。贝尔格也同意这样的看法,他甚至提到,在德国,无论剧评人资深与否,写出来的评论若有问题,都是会被编辑修改的,不过,对德国剧评人而言,都能理解修改是使一篇剧评更加完善,及让读者能够读懂的必要过程。
当剧评的发表从纸本走向网路
说到现在兴起的网路评论平台,贝尔格亦提到在德国无论是纸本、网路文章,都是需要限定字数的,这与台湾的「表演艺术评论台」不强制限定字数有很大的不同。在德国,网路文章只存在形式上、载体上的差异,而基本价值仍在于「为什么书写?」针对某一特定观点集中且凝练的论述,网路并非只是媒体数位化的延伸。对此,吴思锋也提到关于评论平台的受众不同、广泛的问题,在这个影响之下,对于一部作品可能触及的文化、政治等问题,必须详细论述,而有无法囿于字数限制的难处。贝尔格则建议把作品评论与延伸论述分开书写,可以互相参照,同时把剧场作品的评论单独成文,也是表示对该作品创作者、演出者的尊重。
在这次台、德剧评人的交流中,剧评人从自身经验彼此关照,从不同的文化、传统彼此借鉴,也让人期待台湾能够出现更多的评论书写,让台湾的剧评生态产生更加丰富、多元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