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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杰(刘培能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凝视聂光炎──穿越,集体狂飙的剧场岁月(一) 他们眼中的聂光炎

金士杰:「原来当年是聂老师给的光啊!」

采访  白斐岚、邹欣宁、刘培能

「不是和你们客套,这个话题我能参与的空间不大」,甫坐定的金士杰首先说了这句话,担心自己和聂光炎没太多交集可以分享。

相较其他剧场设计与技术背景的受访者,跟著聂光炎一个个制作跑,金士杰唯一以主创者身分和聂光炎共事的制作,是兰陵剧坊陷入寂静前最后一个作品《萤火》;其他时候,金士杰大都以演员身分站在聂光炎设计的舞台上,以一身技艺回应角色所处的空间。即便如此,当年刚踏进剧场圈,在张晓风、黄以功创办的「基督教艺术团契」从龙套演到配角、再到主角的金士杰,依然记得与聂光炎初相遇的往事。

《暗恋桃花源》1999年演出剧照。(国立台湾大学图书馆 提供)

戏就是:有人看它就是戏

1976年,金士杰好不容易在《位子》这出戏当上主角,剧团却遇上前所未有的低潮。首演前夕的整排,大家忽然对演出产生怀疑,彼此陷入自我否定的慌张与荒凉,愈演愈觉得难看,不知问题是剧本、导演还是演员,也不知该如何检讨。

「大家轮流走到台前对其他人说话,讲著讲著也没话可说了,众人晾在那,还没打仗军队就垮了。」金士杰回忆,「但这时聂老师慢慢走上前,好像没事一样开口说话,用他那双好像可爱婴孩的眼睛,笑著露出洁白牙齿,告诉眼前仿佛热情尽失的我们:『戏就是这样子的,有人看它就是戏,明天保证不会是这样;你们信不信?我看过多少戏了,这个戏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现在没有人看。』」

聂光炎这席话,真挚而不肉麻,「像春风一样扫过我们」,把当下众人心中的波澜抚平了。「他所显露的自信、愿意让事情变好的态度,是全然自然的。」金士杰说。

隔天,聂光炎所言一点也不假,整出戏在观众面前活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初出茅庐时这段深刻记忆,让日后金士杰与聂光炎的关系,总扣紧「安全感」这3个字。遇到种种难关,总希望自己能像当年聂光炎一样保持内心稳定,还能将这样的能量传予后辈。金士杰刚开始写剧本时,偶尔觉得自己力有未逮,还会暗自想著是否能找聂光炎设计做「靠山」。曾有一次,他便被聂光炎私下提点:「 你这个戏的方向其实不需要找我,不适合。」让金士杰被看穿了般忍不住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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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与妻》1976年演出剧照。(国立台湾大学图书馆 提供)

「写意而非写实」的设计风格

金士杰心目中的理想舞台,是什么都「没有」的贫穷舞台,这或许也来自团契时期聂光炎舞台设计的影响。

「他的舞台是写意而非写实,至于写意也有高下之分,聂老师的东西就像漂亮的书法、优美的空间,会有优美的音乐在里面。」金士杰说。唯一一次他请来聂光炎为自己的作品设计舞台,是1989年6月在国家剧院演出的《萤火》。那时厅院外广场聚集大批学生声援对岸民运,剧院里大家一边分心时局,一边和刚启用的升降舞台奋战。

金士杰在《萤火》剧本中,以「某种奇怪的印象派笔法,刻划半真半假的传奇故事」。人间村庄与地下陵墓两个世界,主角「傻子」上上下下穿梭其中,观众视线跟著舞台升降,灯光微微飘进,眼前显现惊人的地下陵墓,村民则拿著火把围剿陵墓里的可怕鬼魅——这是金士杰创作时内心想像的美丽画面。谁知道,刚开馆的剧院不让舞台在演出过程中升降,这可难为了身兼编剧与导演的金士杰,所有预先设想让空间与情感彼此呼应的转折起伏,全都不成立了。

这时,聂光炎出手挽救。「聂老师靠著自己的经验,掌握空间的层次与颜色,加上几个关键图案和一些意义不明确的石雕」,金士杰回忆,「技术上则必须让所有环节一拍到位,冷不防听到声音、灯光瞬间变化,地下陵墓瞬间呈现在眼前,那个魔幻时刻(magic moment)就发生了。」不靠多余的言语,金士杰心中的画面,如此被聂光炎实现。

有趣的是,即便是如此充满剧场感的奇幻空间,聂光炎与金士杰也做足科学讲究。两人过程中热烈讨论著「来到地下陵墓,黑暗中怎么看得见?老人(注:另一个角色)待了那么久都变野人了,究竟是怎样生活?怎么睡觉?这里有没有氧气?」聂光炎于是推测「应该是靠有种东西叫『万年油灯』」。几年后,聂光炎有机会去大陆探亲,回来后像小孩邀功说「金宝!我们没错!我们做对了!」他竟然当个观光客顺道去地下陵墓参观,就为了要证实自己做的东西对不对。这也回应了金士杰印象中曾听过聂光炎鼓励学生的一段话:「在你真正抵达创作的那个『点』之前,身边有无数埋伏在和你打招呼,等你留意它。」生活里的小东西,就在创作时往往不经意让你看到了,成就创作的快乐。

金士杰(刘培能 摄)

初次经历剧场那道「光」的时刻

后来的金士杰,曾站上《ART》大气的舞台,发现自己和另两位演员「自以为长大的臭屁姿态又被压低了,连坐姿都不一样」;在《暗恋桃花源》排练场一时玩心晃起秋千,听到聂光炎在旁说「这秋千好像架得不够稳」(「想荡秋千的是演员金士杰,不是角色江滨柳;江滨柳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了,很心酸的」,金士杰解释);又或者在《新世纪,天使隐藏人间》,享受难得在台上大骂脏话的反派经验,而「为人正派的聂老师,让我们置身酒精与药物交错作用的酒吧场景,简直可以闻到那种氛围」。

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回归于当年南海路剧场初次经历剧场那道「光」。艺术团契时期多是龙套、小配角的金士杰,曾参与《和氏璧》、《第三害》、《严子与妻》等演出;采访团队翻著聂光炎历年作品名单,这才发现上述作品的设计栏位皆写著「聂光炎」三个字。

金士杰眼神这时闪著光芒,恍然大悟,想起他总在首演前坐在观众席,看著台上工作人员忙来忙去,想著光和暗之间萌生的一切,想著人们在黑暗中等待些什么——「原来当年我第一出戏,就是站在聂老师舞台上;原来那个光,是来自聂老师啊!」

金士杰

演员、剧作家与导演。1970年代自屏东来到台北,首先加入「基督教艺术团契」,1978年参与吴静吉开设的现代剧场训练课程,后与卓明、刘静敏(刘若瑀)、黄承晃等人成立「兰陵剧坊」,编导《悬丝人》、《家家酒》、《萤火》等作,其中《萤火》由聂光炎担任舞台与灯光设计。兰陵剧坊结束后,金士杰持续演出表演工作坊与果陀剧场由聂光炎设计的《暗恋桃花源》、《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新世纪,天使隐藏人间》、《ART》等作。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4/15 ~ 202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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