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荔鏡奇緣》,選取了閩南語系中的古老戲文〈荔枝記〉做爲演出骨架,以加強「故事情節」爲訴求,更加顯示「漢唐樂府」立意邀請觀衆進入南管世界的誠心。
南管,這個古老戲曲曾經是台灣最流行的音樂,由於其與古代音樂關係密切,演奏型態、樂器形制與漢、唐的情形相近,向來被稱做戲曲的「活化石」。但如今,年輕一輩曾聆聽幽雅南管的人,可能比聽過「葛立果聖歌」還少。它的衰退,一直令許多喜愛它的人著急,但面對大勢已去的環境,許多藝師卻又只能懷著一身技藝,默默等著有心人自動前來學習。
相較於沒有良好的展演環境的地方子弟團,「漢唐樂府」則靠著毅力和膽識,重建了勾欄舞台,讓南管不再只是演奏者與唱者自得其樂,而能進一步與觀衆溝通。此次《荔鏡奇緣》,選取了閩南語系中的古老戲文〈荔枝記〉做爲演出骨架,以加強「故事情節」爲訴求,更加顯示「漢唐樂府」立意邀請觀衆進入南管世界的誠心。
視覺與傳統南管
雖然,「漢唐樂府」強調這是邁向「劇情」的首作,但可以看出來這次的表演:「情節」依舊不是主體,變化依循的仍是曲牌更替,呈現的重點仍是音樂表演。以演出形制來說,編導陳美娥,讓上下四管分坐在舞台兩側下方,執節者不是主要歌者,而是陳美娥執拍板擔任說書人,簡介劇情。演出時,演員(或許稱作舞者較爲恰當)依音樂場次的變化而動作行進,並未隨絲竹樂音歌唱。主要歌者是彈琵琶的陳美娥,在部分的曲當中,執拍者、三弦者也會合唱。這樣的方式,與台灣的傳統南管社團不太相同,卻也有另一番趣味。
就眞實觀賞的場景而言,深深吸引著觀衆的,的確是舞者與舞台變化。尤其在大部分的觀衆聽不懂南管的狀況下,視覺的呈現就成了吸引的首要因素。舞台燈光設計林克華在小小六尺的深色梨木舞台上,面對挑高嚴重不足的屋頂,技巧的使用了屛風、竹簾,極佳的呈現了每一段子的氛圍,尤其是賞花一段所垂掛的象徵花朶,非常簡潔的點出花園中那般姹紫嫣紅,而且這繁花場景的呈現就如同拉取窗簾一般方便,頗合乎小小舞台、少少工作人員的需求。葉錦添的服裝,更是視覺焦點,五娘、益春飄飄的衣袖與裙踞,讓表演者舉手投足都如畫中人物走出上舞台,流目四顧。
舞台上的表演者,並沒有被梨園固定的身段動作所侷限,在簡約的梨園樂舞動作中,所有情感又需含蓄內斂的要求下,自有一種隱隱內含光的質地。扮演丫環益春的蕭賀文演出極爲討喜,陳三、五娘也都不失大將風範。演員頭部搖擺動作,像極了魁儡戲的娃娃。在「私奔」一段中,角色互相扶持的身段,也適度豐富了視覺。而在視覺與聽覺的配合上,卻是比較薄弱,雖然音樂仍是配合劇情做了很多變化,有獨奏、合奏,但旣然決定使用「舞劇」形式,便應注重劇情、音樂配合的起伏,還有不可或缺的導演要素。
跨界前進的步伐
陳美娥以南管音樂爲首,結合表演藝術界的好手,將南管「立體」視之,日漸引起文化界的討論與重視。這樣的跨界合作,其實也在引領著不同藝術領域的人,來認識南管,而對台灣南管的發展而言,並不是化腐朽爲神奇,因爲南管從未腐朽,它只是逐漸凋零。如果能藉由跨領域的工作者,重新開始結集群英,不也是一種絕妙的前進方式嗎?但是台灣的南管就該都學「漢唐」的步伐往前走嗎?當然不是了。
無可諱言,「漢唐樂府」的演出形式,與大陸的新編梨園戲有著較爲相似的路線,所謂「借鏡」之處甚多,這一點在台灣的南管界也是諸多爭議之處。但多元化發展,總是比一言堂的死守,令人覺得希望較濃。況且,創新的南管劇團出現,體質上與傳統的社團已經大不相同,例如經費來源,不再是仕紳出錢,而是政府或半官方的基金會補助,學戲的子弟也不是當地村莊裡的鄰居、親友。換句話說,南管與當代社會的關係已經改變,從前的互動方式絕無法完全挪用在今日。
流傳的可能性
在筆者的看法裡,無論是要結合地方資源,讓南管繼續以地方子弟團的方式存在;或者以精緻,國際化的目標發展,都要讓它可以存在民衆的生活裡。若是眞把南管當作「化石」看待,供在藝術殿堂裡讓人景仰,遲早有一天人們會完全忘記裊裊淸音、指法、唱法、身段。因爲南管畢竟是一種表演藝術,必須透過實際的聽唱、展演,才具有說服力及感染力,也才具有流存的可能性。
但,希望南管被人認識、喜愛,卻絕不是一昧迎合大衆口味,也不是盲目仰賴政府補助,就能達到目的。更何況社會大衆也不完全是愚昧的,歷史自有其選擇性,若是胡亂去加入目不暇給的「現代元素」,放棄活靈活現的自身特色,那也只是自廢手脚。「漢唐樂府」令人覺得可喜之處即在此:它是以「南管」爲主體,去思考讓更多人喜歡、學習的可能性,而不是強加新穎、現代,卻格格不入的東西。也就是說,「南管」無論朝那個方向發展或是流傳,都應該要隨著文化的角度,去做深深思考。
文字|秦嘉嫄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