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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出現的扮裝遊戲,打斷情緖的堆積。(白水 攝)
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靠近一點會更好

評《天亮之前我要你》

偷窺眞實,原是誘人的元素;觀衆透過第四面牆窺見一場百無禁忌的私密聚會,卻因爲距離(展演形式與戲劇文本)的稀釋,轉化成不酸不辣的白開水──除去止渴,沒有其他趣味。

偷窺眞實,原是誘人的元素;觀衆透過第四面牆窺見一場百無禁忌的私密聚會,卻因爲距離(展演形式與戲劇文本)的稀釋,轉化成不酸不辣的白開水──除去止渴,沒有其他趣味。

維吉妮雅.吳爾芙眞是魅力無窮,這個故事又從自己的房間開始:男同志跟女人一樣,都需要自己的房間!然而不同的是:女人有錢有閒可以開始從事創作,男同志(特別是來自具有傳統家庭/宗族觀念包袱的)即使有自己的房間也沒有隱私的保障,隨時都得要敞開大門,有時雖是緣客掃花、有時卻是關山強渡。《白蛇傳》中的妖孽小靑投身現代紐約從事服裝設計,耶誕夜前夕,因爲家族中的長老將從台灣到紐約視察,順便參觀小靑的房間,讓與男友同居一室的小靑慌張,深恐同志的身分就此揭穿,因此與三位好友──善於權謀的男同志畫家王熙鳳、受制禮敎束縛甚嚴的女攝影師慈禧、表面堂皇私下盜娼的電影導演維多莉雅,在聖誕夜開始一連串保密防諜的排演遊戲。四個意有所指的名字,四個暗懷鬼胎的角色,將寂寞男女的私人聚會推演成性愛解放的認同運動。

由周慧玲主導,魏瑛娟、黎煥雄分別處理〈小靑出櫃〉跟〈婚禮預演〉兩場的《天亮之前我要你》,因爲碰上大地震而延宕近半年,千禧年新版已與原初大不相同。或許是個別處理的緣故,本劇顯得處處巧思、驚喜不斷;然而,卻缺乏整體連貫的節奏,劇情推演平淡,沒有明確的高潮點,亦不見起承轉合的變化。劇中維多莉雅以女子身分強暴生理男性的王熙鳳,對於角色規範的衝破原是一大高潮,卻草草了結,變成爲性而性的遊戲,不似是男同志突破身分認同與女人做愛,倒像是異性戀男子假扮男同志換取一場免費的性愛饗宴;小靑的婚禮預演則是一場全然無謂的彩排,旣不見當事人緊繃難安,亦不見他人趣味遊戲,只剩四個角色身上非寫實的S/M服裝不斷地提醒我們這是一場鬧劇;而劇末慈禧的女體慾望認同,更是打開始就呼之欲出,毫無衝擊可言,眞正令觀衆感到意外的是:花了兩個小時、繞了一大圈、劇情急轉直下,只是爲了說出一個從開始就已經預知的答案?

過度發展的戲中戲情節

抛開傳統寫實的審美判準,以布萊希特的「疏離」觀點來檢視此劇:簡單的情節透過場與場的聯結敍事詩般地鋪展、持續出現的扮裝遊戲打斷情緖的堆積、演員透過對話傳達訊息予觀衆、講究美感的舞台動作……,種種特色讓本劇可說是皈依史詩劇場的作品。然而疏離的表演形式早已融入當代戲劇的演出中,難以取悅觀衆,情節高潮的快慢處理才是台灣商業劇場觀衆關心的重點:「劇場」不單是新中產階級的符碼,同時也是休閒娛樂的要求(雖然,當此一目的無法被滿足時,劇場焦慮症將會促成心理需求轉向敎育功能,然而其實就是所謂的「自欺」)。過度發展的戲中戲情節是拖垮此劇節奏的主要因素。不斷出現的扮裝遊戲雖展現演員性格的多面,卻也造成劇中角色特徵的不連續性:如慈禧時而冷若冰霜、忽又狂如猛虎,在情節轉化上或許可用嘉年華會的狂歡症候群以說服觀衆,然而在轉景處理上,導演縱加入音樂串場,仍不免顯得累贅拖沓。此外,燈光設計未與舞台設計充分溝通,大量使用金屬器皿卻未先做去光處理,造成反射光塊在劇場中四處流竄,分散觀衆注意力,亦是美中不足的一點。

如果可以再靠近一點來看本劇,或許會更好。打著第一次攻佔新舞臺(中型劇場?主流機制?)口號的同志戲劇,《天亮之前我要你》其實是相當小劇場的。偷窺眞實,原是誘人的元素;觀衆透過第四面牆窺見一場百無禁忌的私密聚會,卻因爲距離(展形形式與戲劇文本)的稀釋,轉化成不酸不辣的白開水──除去止渴,沒有其他趣味。表演形式源於演員習慣、抑或配合場地調整,帶有程式化傾向的學院表演風格,原是溝通觀衆的方便管道,放在寫實劇中卻不免顯得矯情造作,誇張有餘而感動不足。充滿想像的演員練習丟到台上,有趣雖有趣,卻太過瑣碎、未經細篩,許多東西更是小劇場中一玩再玩的老舊表演形式,了無新意,也使得劇中的角色塑造容易淪爲刻板形象的表現。趕集採買的圈外人是窺奇看鮮,熟悉此套語言的劇場中人卻是如食雞肋:原本期待新的創意體現,卻是冷飯回鍋。

過度仰賴符號化語言的戲劇文本

過度仰賴符號化語言的戲劇文本,讓《天亮之前我要你》成爲中生代劇場工作者間的親密對話,片斷零星的涵意都須依靠相似的背景才能解讀,對於無法理解的觀衆來說,就是一片無意義的空白(或是文本再生產的誤讀)。旣然著重單一空間中的情慾流轉,又何須隔著玻璃霧裡看花?畢竟資產階級爲私人唱曲興味而建的台北劇院,與新中產階級貸屋而居的紐約公寓味道就是不同,不論加諸多麼華麗擬眞的佈景,對普羅的台灣觀衆們還是一個遙遠的距離。與其隔著空氣擁抱一群他鄕異國的菁英分子,還不如除去外在光環,簡單看成兩男兩女的情色出演。紐約的符意(signified)若僅是開放風氣、注重隱私,「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認識你」,那麼所有離開故地的遠方,都具有構成紐約的要素;何況,關上門的房間本身就成爲一個放肆的私密領域,不論位居何處都無法取消其獨立性,又何須太多註解?負笈北上的南部學子與紐約深造的台灣學生其實是相同意涵,觀衆會更易於接受(然若是爲塑造中產階級的光環,則另當別論)。

職是之故,關於《天亮之前我要你》一劇,貼近觀衆的實驗小劇場反而是比鏡框式中型商業劇場更好的選擇,細膩的表演風格不至因距離而顯得瑣碎,形式美學的實驗亦容易被接受,習於此套語言運作的觀衆(小劇場本身即負起某種程度的閱聽分衆功能)將使議題的處理不只是浮光掠影地帶到,而能夠更深入直接地批判,不至誤讀。在未臻成熟的文化社會中,當劇場形式的創新與結合到達理想與預算難以突破的瓶頸時,知識分子與普羅大衆的對話依然是必需的,一種更貼切、更靠近群衆的溝通方式,卻未被創作者列入考慮,台灣劇場的工作群如果繼續自溺於創作的氛圍中,與觀衆間的距離可能將漸行漸遠,走入學院派詩風的象牙塔。

 

文字|潘煇仁  劇場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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