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步入千禧年前後即不斷發生重大轉變的台灣,一切都顯得如此風雨飄搖,表演藝術界也在接續的動盪裡,一路步履蹣跚,備嘗艱苦。恰巧這時,也迫使了金枝再去重新思考劇場在這社會中的定位,以及它應該扮演的角色。
金枝演社《可愛冤仇人》
11月30日〜12月2日
皇冠小劇場
12月27〜30日
幼獅藝文中心
二〇〇一年的一開端,新人新政的文建會公佈備受表演藝術界關切的扶植團隊計畫名單,引起諸多爭議與質疑,其中以小劇場因遭「全軍覆沒」,由幾位團體及個人代表集結公開發表聲明最受矚目。最後由文建會主委陳郁秀女士給予正面回應,除了召開座談會與小劇場界對話,並公開表示「小劇場是促進社會發展重要動力」(註1)。
即使如此,在步入千禧年前後即不斷發生重大激烈轉變的台灣社會環境,一切都顯得如此風雨飄搖,而表演藝術界也在此接續的動盪裡,一路走來步履蹣跚,備嘗艱苦。這幾年台灣社會經歷一些的重要過程,而金枝演社也正是這些事件其中的一分子,恰巧在這時刻,也推動或是迫使金枝再去重新思考或翻轉劇場在這社會中的定位,以及它應該扮演的角色。
補助中斷之後的思考
對金枝演社而言,衝擊最大的事件當然就是年初所公佈的扶植名單裡,金枝從過去四年連續被扶植的位置上被刷除下來,直接影響到整個劇團人事營運的基本命脈。爲此迫切的生存危機,金枝還曾於三月十八日經由誠品敦南店協助提供場地,舉辦了一場「金枝折翼.人間有情」的戶外演出募款義賣會。除了對之前與當天到場聲援的藝術及文化界人士表示感謝與感動,相對來說,它卻也給了金枝另一個形式的警惕。
金枝在八年前成立,用影印紙手寫的簡章內容是:「尋找伙伴─工作、學習─生活、成長─一起探索戲劇與人生」。在這個簡約的字眼底下,老實說,它是個一心想要做戲,模糊地有點感覺目標在哪裡,卻沒有什麼自信的團體。創團人王榮裕所以用他一向苦學苦幹的精神與經驗,既然一切都還不會,就從最基本的做起,包括演員訓練、包括創作。
細說從頭的作品
九三年的創團作《成年醴》、九四年的《停頓》,其實都在呈現創作者和演員自我訓練的階段,以及個人內在探索的過程。當時提不上什麼經營型態,也不確定究竟可以做出什麼類型的戲劇,就是在持續嘗試。
九五年製作,並邀請彭雅玲執導的《春天的花蕊》一劇,是金枝在創作上一個重要的啓發時刻。倒不在於這齣戲演了什麼,而是王榮裕請出了母親謝月霞和當時尙在人世的黑貓雲──這兩位精采的野台歌仔戲演員,與年輕的演員們一起同台演出。
王的母親謝月霞走入現代劇場,對王榮裕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出生於台中野台歌仔戲家族的王榮裕,在成爲穩定的上班族後,因一次偶然的機會參與蘭陵劇坊第五期培訓,之後進入優劇場,在接受西方劇場的訓練後,才重新面對自己生命裡那個最重要的背景:野台戲。然而—直要到仍在野台扮演小生的母親謝月霞現身於小劇場,他原本在創作上分歧的兩條線,至此才出現了接合點。
此後,謝月霞在金枝演社裡便持續扮演著創作靈感與啓發的重要角色。
行政經營的兩難
九六年是金枝演社轉變的關鍵年。一方面,演員在四年的培育裡,已有了足夠厚度的基礎;創作者也開始找到了清楚的路徑足以引導方向。在國家劇院實驗劇展創作的《潦過濁水溪》,架構雖嫌紛亂,實驗的方向卻有了具體的意義和目標。
同年年底王榮裕編導了《胡撇仔戲─台灣女俠白小蘭》,以小卡車作爲舞台,跳出劇場,進入流動夜市「落地掃」式的巡迴表演,是金枝演社開始構成自己的戲劇創作方向的具體作品。同時間,金枝也獲得了文建會將於隔年給予扶植團隊的補助款項。成爲扶植團隊,對金枝最大的影響就是從此人事、營運可以邁向穩定制度化的基礎,同時,亦能提供專職行政成爲輔助劇團發展的重要人力。
然而,即使是走向制度化的過程,金枝也不斷經歷著許多有口難言的苦處:包括人事編制、行政及經營管理能力的提升、人才流失往往比培育新人的速度快上數倍……等等。
在持續的生養教訓裡,金枝也仍在積極探索著創作的可能性。除了《台灣女俠白小蘭》因爲親近、通俗的俚俗風格,首演之後,每年皆被中央或地方大小藝術節邀約巡迴。九七年底,金枝選擇了華山特區作爲新作《古國之神─祭特洛伊》的演出地點。
休息之後為走長遠路
姑且不論當時因場地性質所引起的風波與事件,金枝卻在這場投注全部心力人力的演出之後,無論外在環境或內在體質,都感受到一種接近虛脫的疲累和無力感。先就不論外在環境的條件或限制,這齣戲在製作及技術上的困難度,遠遠超乎金枝過去的任何作品。再則,創作者和演員雖然經歷過了《台灣女俠白小蘭》的試驗,卻還不足以深入掌握到箇中韻味的細膩與精緻。因此,金枝必須去面對的是,許多人覺得「那美好的仗已打過了」的想法而選擇休息。
九八年眞的是金枝在調息的年度。雖然持續著演出與創作,《天台之蛙》以及《台灣羅漢傳奇》彷彿是金枝在用力深吸後,仍需緩緩吐出的一口氣。當年度,藝術總監王榮裕獲得ACC(亞洲文化協會)的獎學金赴紐約半年研習。這對他及劇團來說,都是一個很好調整腳步的機會。
九九年王榮裕回國,同年金枝用了半年的時間排練與製作了下一齣戲《群蝶》,對金枝而言,這或許是試煉自己成熟度的最後一個機會。《群蝶》的公演結束了,後來這齣戲一直被邀請到香港、韓國、東京去表演,也藉著出國交流的機會,拓展了國際的聯繫網路,未來仍將有很大的延伸空間。
究竟小劇場能做什麼?
然而,就在金枝這幾年不斷勵精圖治的過程裡,之後發生關鍵影響力的,卻是九二一大地震。金枝在災難後兩天,即以志工身分趕達現場,就像許多表演藝術界友人的感慨,金枝同樣地在質疑自身能做什麼。隔年初透過國家及民間協助回到災區義演的金枝,反而因著地方的回應找到了答案。因爲即使在土石流阻隔路段、或是飽受斷水之苦的地區,他們只有爽快的一句話:「所以你們更應該來!」。在大災難過後的創痛裡,做戲反而成爲心靈一種無聲的溝通與交流。這是無價的,也是我們一直在追求的理想。
小劇場自有一份社會使命與任務感,年初扶植計畫爭議的發酵,一直到主委給予的回應,一方面是對於小劇場的正面肯定,但同時的,也是促使小劇場面對社會關係的另一波省思之開始。而這不過是因爲一次切身相關所引發的小小動力。在整個台灣社會面對重大變異的年代,小劇場能在此風雨飄搖中看到什麼方向呢?相信這是所有人都會思考的事情。
訴求大衆通俗的創作活力
同樣的,金枝今年失去了扶植經費,目前雖是困頓支撐,卻反而在內外環境的交錯激變下,因爲這些衝擊而找到了延續九二一以來反覆思考的方向及目標。未來幾年間,台灣的經濟景氣不容易馬上復甦,表演藝術團體仍需走得艱難,然而相較接連受到幾次天災重創的台灣社會,我們卻可以延續著九二一的經驗,讓表演藝術在社會上扮演更重要的功能角色。
透過戲劇創作和演出,金枝一方面抱持著「把觀衆找回戲棚腳」的想法,以「胡撇仔戲」的系列創作,結合民間藝術原本躍動的生命力,吸引一般大衆走進劇場,並成爲劇團延續的重要基礎。另方面,也以生活性、通俗性的劇本創作,看到人與人之間愛與關懷的情感力量。
今年十二月底,金枝即將在幼獅上演的新作《可愛冤仇人》就是這系列的首部作品。以一對相戀九年的情人間所發生的齟齬,重新驗證對於愛情的信念與信心,是一部很輕鬆的浪漫喜劇。金枝的第一到第四年,是創作及演員的培養扎根;第五到八年,是經營管理能力的經驗累積及自我肯定。接下來的路,就是要統合這些基礎,把自己的專業能力提供出來給這個社會吧!
註:
詳見《明日報》2001年2月13日報導。
文字|游蕙芬 金枝演社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