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光的歲末公演,從舞台、表演程式、文武場等都儘可能保留傳統,而在敘事節奏上加以緊湊化,這是對京劇藝術嚴謹的堅持,值得肯定。
國立國光劇團「京京有衛」系列
2003年12月26〜28日
台北中山堂
劇場化是傳統戲曲不得不然的發展趨勢,新劇本新手法,外加國樂團式的文武場與劇場燈光技術,把「戲做大」似乎是當代戲曲發展的唯一之路,但大菜豪華,未必可口,傳統老戲猶如一道道家常菜餚,不足為奇,卻始終少不了它的味兒。去年底國立國光劇團的「京京有衛」公演,以活化老戲為題旨,三天老戲暖熱了中山堂內外,一曲曲西皮二黃,夾雜著老戲迷的寒暄聲、叫好聲,彷彿重回西門町國軍文藝活動中心的時光,那樣的親切,叫人留戀。
讓人重溫老戲迷的餘溫
老戲的況味正是如此,不大不小的舞台,簡潔背幕,一桌兩椅,紅毹氈上卻留下珍貴的丰采、造就無數的角兒,(暫且不說顧正秋、周正榮、哈元章、孫元坡……等元老級角兒的丰采多麼叫人懷念),三軍劇隊才人輩出,也全靠這方小小舞台試練身手、奠定聲名。此檔「京京有衛」的主角唐文華,就曾於民國七十年代國軍文藝中心的舞台上鋒芒乍露,當時的他,二十瑯璫,貼出全本《漢光武》,在〈上天台〉一折中連唱帶摔,贏得戲迷的一致讚賞,可以說是菊壇普遍看好的一位人才,也是國軍文藝活動中心最後一位捧紅的老生角兒。近廿年,三軍劇隊裁了又併,表演藝術蓬勃起來,劇院多了,老戲卻看不到,京劇的活力不增反減。這檔歲末國光劇團在中山堂的公演,讓人重溫老戲迷的餘溫。
從國軍文藝中心到中山堂,唐文華以《雪弟恨》一趕四的吃重演出挑戰自我,先後飾演黃忠、劉備、關公、趙雲四個角色,除了行當不同外,人物性格及心理都有極大的分別,這不僅是對唐文華的考驗,對後台容裝、箱管等人力分工與調度,也充分宣示國光的團隊精神。
唐文華的劉備、黃忠出色,關公、趙雲遜專行
《雪弟恨》的演出大體流暢無礙,唐文華的第一趕──黃忠,傳神刻畫老將不服老的傲氣與執拗,無論唱、做都屬上乘之作;第二趕──關公,雖同屬生行,確因其濃厚的神格化色彩,要在舉手投足間傳達其氣貫長虹的威懾力量,沒有長時間的揣摩,單靠身段把式的熟練技巧,仍然難以辦到。老戲迷一定不忘李桐春的關公戲,但拿李桐春的專行來看唐文華的關公,又有過苛之嫌。
唐文華全場的表現,自屬劉備的哭靈一折最為出色,大段的唱腔及豐富的做表渲染出劉備傷感與孤寂的心情,也是這齣戲,唐文華無論行腔轉韻、眼神做表等,十足表現出其師胡少安的真傳。第四趕──趙雲,唐文華紮靠帶槍上場,馬僮、大纛俐落的身手雖壯了趙雲的聲勢,卻掩不住其勇猛不足的缺憾。概覽菊壇,慢說老生,各行當能文武得兼者,實在是鳳毛麟角。唐文華若能略去趙雲一角改為「一趕三」,更能演出自若。
同樣以戰事為背景,新編《樊梨花》多了曲折的愛情顯得討喜,國光捨〈樊江關〉一折,而以〈馬上緣〉、〈三請樊梨花〉加以修編,除了突顯樊梨花與薛丁山的恩怨情仇外,新舊手法的揉摻運用,像是以簾帳巧妙地轉換劇情的時空,既傳達薛丁山誤射薛仁貴的生離死別之痛,也權充轉化薛丁山三步一跪已至寒江嶺的旋轉舞台;還有移山倒海情節以彩帶結合「打出手」演出,既符合傳統程式,又得以注入新的手法,既可以看門道,也可以看熱鬧。
名角為名角跨刀,菊壇佳話
汪勝光、朱勝麗無論是扮相、唱作都稱得上「一對手」,表現不俗。除此之外,傍角的演員也十分得力,程咬金這樣的甘草人物適時插科打諢,逗得現場觀眾不時哈哈大笑,氣氛相當活絡。但最最傍角得力的莫過於李寶春了,《蘆花河》本就是以青衣為主的戲齣,魏海敏的升F調唱得酣暢淋漓,但對老生而言,這樣的調門有幾人能搭,又何況多為散板、搖板板式,相當吃力不討好,名角能為名角如此跨刀,堪稱一則菊壇佳話。
國光劇團的歲末公演可以說精銳盡出,即使是武行、龍套也都不敢馬虎。看老戲不就是看角兒、看功底、看門道,唱作俱佳之外,起霸、旋子、僵屍、空翻、打出手……一招一式俐落不含糊,戲迷自回報熱情的喝采與評價;花臉劉琢瑜三天的演出文武盡施,身手不凡;青年老生盛鑑,扮相俊逸,行腔頗有楊派之風,唯火候稍嫌不足,若能在唱工技巧上多加琢磨,是值得期待的老生人才。
唯有新舊並進,才能永續
連著三天的老戲,刺激劇團、演員、戲迷重新省視京劇的發展面相,的確,創新是傳統戲曲不可逃避之路,但回顧近廿年來的兩岸戲曲活動,成功的新編作品有多少?為了創新,捨棄老傳統,演員晾個幾年,功底漸退,整個戲曲發展便難以推進,唯有新舊並進,才能永續。
國光的歲末公演,從舞台、表演程式、文武場等都儘可能保留傳統,而在敘事節奏上加以緊湊化,這是對京劇藝術嚴謹的堅持,值得肯定。儘管政治左右了不同劇種的消長,使得社會大眾似有遺忘老戲或認為老戲沒有票房的趨勢。但三天的中山堂演出,觀眾大排長龍進場,這一檔公演不但座無虛席,甚至有不少年輕觀眾看得津津有味,頻頻叫好,證明非不能也,國光在宣傳推廣、行政上的作業配合,確有收預期成效。
京劇畢竟是精緻藝術,其程式有其一定的高度講究,外行者看技巧,內行者則可以進一步體會其程式塑造人物與詮釋內心的奧妙,如此,又怎會與現代觀眾有所隔閡呢?我們期許國光每年都有新戲推出,同樣也能持續推出嶄新組合的老戲,為台灣的京劇藝術再接再厲。
文字|邱婷 戲曲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