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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瓊枝(登曼波 攝)
藝活誌 Behind Curtain

廖瓊枝 拭淚之後繼續挑戰

秋老虎發威,燠熱的台北午後,蒸騰的熱氣讓人眼皮沉重。推開廖瓊枝歌仔戲文教基金會大門,萎靡的神經被一聲聲的悽悽慘慘給喚醒。

「念念不忘袂吃睏,為伊英台失神魂,全身無力站袂穩,三頓粥飯無愛吞……」《山伯英台》梁山伯病中的唱詞,愛情無望的悲嘆,酸到人的骨子裡。

這聲音出自歌仔戲界最會哭的女人、「第一苦旦」廖瓊枝。為了九月下旬在北投舉辦的「台灣月琴民謠祭」最後一場活動,正在練唱,雖然,角色身分由旦角轉為生角,招牌的哭腔催淚依舊。

二○○九年,廖瓊枝以《陶侃賢母》封箱演出,揮別歌仔戲舞台。五年來,可沒過著閒適的退休生活,七十九高齡的她,每天開著車奔波趕場,教學、演講、開會、為學生排戲、整理劇本;十月,兩廳院國際劇場藝術節,更首度跨入小劇場,參與法國編導法布里斯.度比(Fabrice Dupuy)劇作《殘酷日誌》演出。

即使日前下車時不慎踩空,左腳腳掌裂開,腳上還穿著厚重的護具,行走不便,廖瓊枝咬著牙,一跛一跛趕場,大家心疼不已,要廖瓊枝休息一陣子,她卻說,從小阿媽就教誨:「答應別人的事,就親像頭殼斬落來。」瞻前顧後,肩上的擔子一個都不肯放下。

廖瓊枝的後輩學生都清楚,廖老師個性倔強,總是委屈求全,承受不了時,躲在角落哭一哭,眼淚擦乾,繼續做下去。

廖瓊枝笑說,她對自己也不太了解,踢到鐵板,被人誤會,就想為什麼還要做,不如退出藝界。但哭一哭發洩一下情緒,事情過了,又想找事來做。

「我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如今受到大家的肯定,這不是金錢買得到的。這呢多歲還能為社會服務,人生的路愈走愈甜,趁著身體還能動,要為歌仔戲多做點事。」

秋老虎發威,燠熱的台北午後,蒸騰的熱氣讓人眼皮沉重。推開廖瓊枝歌仔戲文教基金會大門,萎靡的神經被一聲聲的悽悽慘慘給喚醒。

「念念不忘袂吃睏,為伊英台失神魂,全身無力站袂穩,三頓粥飯無愛吞……」《山伯英台》梁山伯病中的唱詞,愛情無望的悲嘆,酸到人的骨子裡。

這聲音出自歌仔戲界最會哭的女人、「第一苦旦」廖瓊枝。為了九月下旬在北投舉辦的「台灣月琴民謠祭」最後一場活動,正在練唱,雖然,角色身分由旦角轉為生角,招牌的哭腔催淚依舊。

二○○九年,廖瓊枝以《陶侃賢母》封箱演出,揮別歌仔戲舞台。五年來,可沒過著閒適的退休生活,七十九高齡的她,每天開著車奔波趕場,教學、演講、開會、為學生排戲、整理劇本;十月,兩廳院國際劇場藝術節,更首度跨入小劇場,參與法國編導法布里斯.度比(Fabrice Dupuy)劇作《殘酷日誌》演出。

即使日前下車時不慎踩空,左腳腳掌裂開,腳上還穿著厚重的護具,行走不便,廖瓊枝咬著牙,一跛一跛趕場,大家心疼不已,要廖瓊枝休息一陣子,她卻說,從小阿媽就教誨:「答應別人的事,就親像頭殼斬落來。」瞻前顧後,肩上的擔子一個都不肯放下。

廖瓊枝的後輩學生都清楚,廖老師個性倔強,總是委屈求全,承受不了時,躲在角落哭一哭,眼淚擦乾,繼續做下去。

廖瓊枝笑說,她對自己也不太了解,踢到鐵板,被人誤會,就想為什麼還要做,不如退出藝界。但哭一哭發洩一下情緒,事情過了,又想找事來做。

「我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如今受到大家的肯定,這不是金錢買得到的。這呢多歲還能為社會服務,人生的路愈走愈甜,趁著身體還能動,要為歌仔戲多做點事。」

國際劇場藝術節—身體氣象館《殘酷日誌》

10/23~25  19:30   10/26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33939888

從拜拜開始的一天

廖瓊枝的一天,從拜拜開始。

裊裊香煙,是她和神明以及逝去親人「說話」的媒介,也是靜心的私密時刻。

廖瓊枝的哭調仔,是從生活的磨難裡學會的。從小不知父親是誰,三歲,母親到龜山島旅遊發生船難,成了孤女,和阿公阿嬤相依為命。阿嬤去廟裡拜拜,總會帶著廖瓊枝,神明,成為阿嬤之外唯一的依靠。阿嬤生病時,廖瓊枝會到廟裡求神保庇阿媽快點好起來。

十四歲,阿公阿嬤相繼離世,廖瓊枝綁入歌仔戲班學戲,開始流浪的日子,身邊帶著一張母親的相片,心情不好時,拿了一張圓板凳,把母親的相片一擺,放上水果,開始和天上的媽媽說話。農曆十二月廿四日,送灶王爺的日子,廖瓊枝總會偷偷跑到戲班廚房的大口灶前,祈求灶王爺見到玉皇大帝:「要保庇阮不要這麼可憐。」

四十歲,廖瓊枝有了第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迎了神明及祖先牌位,每天虔誠敬拜,曾有一段時間還和鄰居學念經,每天早上誦念「普門品」,現在教學忙碌,在家時間不多,但拜拜念佛號還是不能少的儀式。

廖瓊枝雖然虔誠拜神,卻不愛「問」神。這可能和十多歲患了一場「怪病」有關,全身起水泡、發燒,戲班正在新竹演出,她被帶到一間神壇問太子爺。乩童說,廖瓊枝不孝,才會生病,「我無父無母,怎麼會不孝?」廖瓊枝至今還想不通。

年輕時,廖瓊枝求神明保佑她;現在,每回薪傳歌仔戲團演出時,她就會祈求神明保佑觀眾買票進場,學生才有戲唱。廖瓊枝說,拜拜,成了一種寄託,讓心情平靜,「阮相信世間有神明。」

飆車的銀髮阿嬤

曾聽過這麼一個玩笑話:如果看到一位滿頭銀髮的阿嬤開快車,那就是廖瓊枝。開快車,不為找刺激,而是因為歌仔戲薪傳。

對於「快車手」的封號,廖瓊枝有點不好意思。年紀大了,加上幾年前大雨時出了一場車禍,人沒事,現在,不但開車速度放慢,也改吃素,感謝上蒼的庇佑。

廖瓊枝五十八歲才考駕照,因為,趕場教課時常招不到計程車,怕遲到耽誤上課,決定自己開車。識字不多的她,把交通規則當成「劇本」背,遇到不懂的字問了兒子,再用日文五十音註記,筆試時高分過關。

到駕訓班學開車,同梯次都是年輕的小姐,只有廖瓊枝一個「歐巴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教了又忘,廖瓊枝發覺,教練對她沒什麼耐心,但對小姐特別親切,只能自嘆不夠年輕。

考上駕照後,大年初五,廖瓊枝一個人開車出門,那天下著雨,開沒多久,車窗起了霧,完全看不到路,廖瓊枝把車窗開了關,關了開,還是沒法解決,打電話向兒子求救,兒子就在電話一端遠距教學,要廖瓊枝打開冷氣按鍵,才讓霧氣慢慢褪去。一回,廖瓊枝到木柵山上參加活動,手煞車才放下,就倒退嚕,嚇出一身冷汗,拜託友人幫忙開上去。

這些陳年往事讓人很難想像:廖瓊枝後來開車技術還不錯。七十九歲了,仍自己開車,不讓人接送。開車時也沒閒著,心情不好,邊開車邊哭,把壞情緒「倒」在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有演出時,帶著傳統卡式錄音機,邊開車邊聽排練錄音,檢討修正,「一兼二顧」,分分秒秒抓緊時間過日子。

化「腹內」為篇章

夜深人靜,洗去一天的疲累,點亮桌前的檯燈,夜貓子的廖瓊枝,開始每夜例行的工作——整理劇本。

做事嚴謹的她,寫起字來像是雕刻,字跡工整而娟秀。廖瓊枝說,小時候只讀過兩年日本書,不識國字,「阮的人生攏是環境逼出來!為了教學,學開車;為了薪傳歌仔戲,開始認字,整理劇本。」

她的漢字啟蒙是一九六三年隨牡丹桂劇團赴星馬演出一年,乾姐送了一本《人生必讀》:「這本書念完,妳就會寫字了,記得要寫信回來。」白天沒上戲時,廖瓊枝看著書依樣畫葫蘆,不懂就問同團的呂福祿,再用日文五十音記下。讀完《人生必讀》,廖瓊枝提筆寫信,邊翻書邊寫,書裡沒有的字,就再問人。

那是廖瓊枝的第一本「字典」,往後,生活處處是教冊先生,讀小說、看路上招牌,慢慢的,她和字不再「相看兩不識」。

傳統戲曲靠的是口傳心授,排戲先生講了大綱,接下來考驗演員做活戲的「腹內」功夫。民國七十年代,廖瓊枝到宜蘭文化中心夏令營教學,試寫《棒打薄情郎》一折戲,寫出興趣來,這卅年,她把過去唱過的戲慢慢整理出來,至今已完成《山伯英台》、《陳三五娘》、《白兔記》等近十齣。

「過去唱十天的戲,要濃縮成一晚兩個半小時,如何取捨,填上新的旁白,交代劇情,都是大工程。」常常一首歌兩三天還想不通,既要押韻又要合意,寫不好,撕掉重來,燈前苦思的廖瓊枝,放下筆時常已是凌晨兩、三點。

整理劇本後,啟蒙的「字典」已不敷使用,沒念過ㄅㄆㄇ的廖瓊枝,不會查字典,開始編寫「廖氏字典」,看書時讀到文雅的好句子,會依照二字、三字、四字……或是不同聲韻歸類記錄:「七字調,前四後三,四個字很好用……」翻著專屬字典,唱了一輩子別人故事的廖瓊枝,最大心願:「把自己一世人的經過寫成一齣戲。」

一切為薪傳

阿江這段的山伯聲音擱愛衝上去;琬宜,英台的身軀要彎這邊,頭要向那邊,姿勢才會水。

九月初,文資局第二期歌仔戲藝生考試快到了,廖瓊枝緊盯著藝生排練《山伯英台》中〈樓台會〉一折,她是老師,也是鑼鼓點,隨著劇情桌子愈拍愈急,有時還得幫腔唱上幾句,藝生身段不到位,拖著腳傷厚重的護具趕緊起身示範。

退隱歌仔戲舞台後,廖瓊枝大部分時間放在薪傳,國立臺灣戲曲學院、社教館、保安宮、文化部文化資產局藝生傳習、薪傳歌仔戲團排練……這是廖瓊枝固定的班表;但來自各地的演講示範邀約,會將行事曆空白處慢慢蠶食,填得密密麻麻,沒法喘息。

廖瓊枝念著,年紀大了,體力已大不如前。但人情義理又讓她放袂落心:「歌仔戲對我的恩,永遠不會忘。我要繼續薪傳,報答這一世人的情。」

民國七十七年獲教育部「薪傳獎」後,廖瓊枝把榮譽變成責任,扛在瘦小卻直挺的肩膀上,為了讓學生有戲演,成立薪傳歌仔戲團,民國八十年到復興劇校歌仔戲科教書,復興升格為戲曲專科學校(現為臺灣戲曲學院)後,又擔任首屆歌戲科主任,一路下來,教出多少學生?廖瓊枝也不清楚,只知道戲校第一屆學生囝仔,如今已三十好幾了。

廖瓊枝學戲時,是被皮鞭抽大的,「現在的囝仔要愛的教育,不能打罵。」文資局首屆藝生、目前協助廖瓊枝教學的張孟逸說,廖老師不打不罵,但不講話就知道她生氣了。「老師不只教戲,也教做人的道理。她從不麻煩人,就算生病,也不要學生扶。她希望:廖瓊枝教出來的學生,站出去就有一種質感。」

挑戰演出《殘酷日誌》

離開一個舞台,站上另一個舞台。十月下旬,廖瓊枝在法國編導法布里斯.度比《殘酷日誌》有吃重的大量獨白。

「干真正袂接?」親人認為廖瓊枝年歲大了,跨到一個不熟悉的領域,身心都很辛苦,勸她三思。但廖瓊枝還想在人生八十前拚搏一回,七十分鐘的戲,廖瓊枝和年輕演員鄭尹真台語、國語交互獨白,像是詩的奏鳴曲,也是一場關於戰爭與死亡的哲學辯證。

躲過二次大戰空襲的廖瓊枝,對於戰爭的殘酷有著深刻的體會。但在傳統戲曲忠孝節義活了一輩子的她,念到劇本中關於性、批評執政者等內容,衝擊卻很大,「阮實在念不出嘴!」心理障礙要靠時間克服。

戲沒開排前,廖瓊枝努力做功課,這齣戲語言像詩般文雅,她怕聽不懂鄭尹真的國語,不知何時接話,晚上在家用不同顏色的筆,一字一字把台詞重謄一遍,往自己的枕頭下塞,念劇本,是最近睡前的「搖籃曲」。

戲開排第一天,導演法布里斯聽說我們要採訪廖瓊枝,開玩笑說:「那我呢?如果不要我,我就走了!」協助翻譯的助理導演周蓉詩一直稱讚:「廖老師真水!」廖瓊枝不知如何是好:「我ㄟ拍謝!」

排練就在國、台、法文交雜中進行,法布里斯說:「妳們要想像:這是在一個草原,不是在劇場。像是一場冒險,要慢慢走,畫面就會出現。」「這不是兩個演員的對話,而是獨白,兩人像是雙胞胎,會有相同的感應。」哭調唱了幾十年的廖瓊枝,聲音裡不再有酸楚,「說」出不同款的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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