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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莉雅.蕾森(許斌 攝)
話題追蹤 Follow-ups 專訪比利時資深表演藝術策展人

弗莉雅.蕾森 我們是藝術家與觀眾之間的橋梁

曾發掘過重要藝術家如舞蹈家威廉.佛塞、劇場導演卡斯鐵路奇、編舞家布拉德勒的弗莉雅.蕾森,是比利時資深藝術節總監及策展人,六月初應邀來台擔任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的國際決選評審,本刊趁此機會進行專訪。在訪談中,她表示,身為藝術總監或策展人,重要的是「要相信藝術的力量、相信藝術家。」「要盡一切可能讓藝術家被看見,讓藝術家和觀眾相遇,在觀眾身上下功夫。」

曾發掘過重要藝術家如舞蹈家威廉.佛塞、劇場導演卡斯鐵路奇、編舞家布拉德勒的弗莉雅.蕾森,是比利時資深藝術節總監及策展人,六月初應邀來台擔任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的國際決選評審,本刊趁此機會進行專訪。在訪談中,她表示,身為藝術總監或策展人,重要的是「要相信藝術的力量、相信藝術家。」「要盡一切可能讓藝術家被看見,讓藝術家和觀眾相遇,在觀眾身上下功夫。」

比利時資深藝術節總監及策展人弗莉雅.蕾森(Frie Leysen)女士,近日受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之邀,來台擔任第十四屆台新藝術獎的國際決選評審。蕾森從一九八○至九一年創辦並擔任比利時安特衛普de Singel藝術中心的藝術總監,秉持著一貫拔擢新藝術家的態度,八○年代挖掘多位現已是重量級的國際級藝術家,例如美國舞蹈家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義大利劇場導演卡斯鐵路奇(Romeo Castellucci)、比利時當代舞團編舞家布拉德勒(Alain Platel)等。一九九四至二○○六年她創辦並主掌布魯塞爾的Kunstenfestivaldesarts藝術節,其已成為甚具國際影響力的藝術節之一。二○○七年於阿拉伯九個城市策展Meeting Points藝術節;二○一○年應邀擔任德國世界戲劇節(Theater der Welt)策展人;二○一二年擔任柏林戲劇節(Berliner Festspiele)國際節目策展人。二○一四年擔任維也納藝術節(Vienna Festival)藝術總監。

現為獨立策展人的蕾森,近期並參與韓國第一屆光州藝術節、亞洲藝術季策展,及黎巴嫩貝魯特藝術節規劃。二○一四年獲荷蘭的伊拉斯謨獎(Erasmus Prize),該獎表彰對社會或社會科學有傑出貢獻的個人,是歐洲最重要的人文獎項之一。

蕾森經常受邀於各國際論壇場合發表演講,不遺餘力地說明藝術可以帶給社會的自省力量和多元視野,並大聲疾呼歐洲文化界應摒除長期以往之世界中心觀點。本刊特邀她在台期間接受訪問,與讀者分享她的策展心得,以及對所有藝術活動幕後推手們的期許。

Q:您覺得藝術節應該具備什麼特性?

A藝術節很特別,這麼多藝術家在這麼短的時間集中在一個地方,它是很濃縮的。只要有好的暖身、好的基礎,藝術節就會成功,而這個基礎就是一整季。藝術節和「季」,兩者是互補的。藝術應該是日常的事,城市裡應該一整週都有不同的藝術提供給市民,所以藝術節應該在日常的基礎上,反映市民的藝術生活和藝術供給,哪裡不足、該強調什麼。所以藝術節和「季」應該是相輔相成的。

而藝術節應該比整季更要能做到:一、勇敢、冒險,因為觀眾已比我們想像得更具冒險精神。二、呈現新生代藝術家。三、國際化。四、著重當代、新創的作品。最後這點可能是就我個人的觀點來說。

Q:就策展人的養成來說,您認為什麼是藝術節策展人應具備的最重要能力?

A我想最重要的,應該是他要相信藝術的力量、相信藝術家。策展人要盡一切可能讓藝術家被看見,讓藝術家和觀眾相遇,在觀眾身上下功夫。

對我來說,藝術家有三種特質和責任:一、對世界有理想,以客觀批判的角度觀察社會,並從這些觀察和分析出發,開展出理想和願景。這是藝術家的責任和角色。二、發展對外發聲的藝術語言。三、有和觀眾分享的衝動和熱忱。

觀眾為什麼要來劇場?他們為什麼不舒舒服服待在家裡,搞不好還要費心替小孩安排保母?他們在找什麼?我相信他們就是來找尋藝術家的這些特質,也就是藝術家對世界的期待和願景,我們想被這樣的願景啟發。

所以身為策展人,一邊是觀眾、另一邊是藝術家,策展人就是中間的連字號(Hyphen),這小小的一橫(拿了一張桌上的面紙開始畫)。但是很多策展人卻認為連字號是最重要的:我的自我最重要,「我是明星、我是大策展人。」

我非常相信觀眾。我相信觀眾總是被低估。「他們累了,他們需要一些輕鬆的容易的,不要太沉重,不要太複雜。」我不相信,觀眾本質上就是好奇、聰明、敢冒險的,你必須尊敬他們。有時候我會聽到同事說:「但這不適合我的觀眾」;你憑什麼這樣說呢?觀眾不是一個整體,他們是數以千計萬計的個體,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跟觀眾溝通是一門大學問,你對觀眾說話的方式應該像是他們是你主要的合作夥伴。就像有時你在旅行中認識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你想:「希望我的朋友都認識他。」這就是我們應該做的,我要觀眾認識這個藝術家、他的想法、他的作品。

Q:所以策展人要有好的眼光和好的溝通能力。

A最重要的是,我想藝術總監也像個天線。我們走進世界,用頭上的天線抓住此刻當下重要的議題;是什麼議題讓藝術家掛心、讓他們不吐不快?你必須像天線一樣,在空氣中抓住這些電波,然後給藝術家機會創作。

Q:視覺藝術領域的策展人和表演藝術節的策展人或藝術總監,有什麼不一樣?

A我不想當個策展人,我其實討厭「策展人(curator)」這個詞。就像剛才說的,我是根電線,我抓住空氣中重要的事情,我旅行各地去看有趣的藝術家呈現對社會和時代的反思。而策展人通常是先設定一個主題,然後尋找可以證明和闡釋這個主題的藝術家。但是我並不想設一個重要的主題。藝術家自己知道他們想討論什麼,我不需要告訴藝術家他們必須談論什麼。對我來說,這就是其中的差別。我不想說:「這個是我的藝術節主題,藝術家可以證明我的主題多好多睿智……」我不喜歡這樣。這經常是自我意識在作祟。焦點應該是藝術家、藝術家的自主權。

我通常說我是一個藝術節籌辦者(festival maker),或是很簡單的說,我是策畫節目的人(programmer)。我並不想當一個策展人(curator)。

但也不是沒有主題,就不會有一致性。當我在策畫節目的時候,我不會從主題開始,但每當所有節目都決定了,回頭看整體的時候,一致性就跑出來了。當然我會有自己的政治和社會觀點,這些都在我們的潛意識裡,就是我們看世界的方法。但這個整體性不見得是我的想法,它代表這個社會裡藝術家們的態度和立場。藝術用創作驗證我們的時代,這已是個大主題了吧!

Q:以擔任藝術節的總監身分來說,你曾經參與藝術創作的過程嗎?

A經常。開始點總是藝術家,他們是中心。我支持他們創作,支持的方式可能是財務面的,可能是組織面的,也可能是他們想要你給予藝術上的建議。無論如何,你必須站在他們身後支持他們。如果他們不想要藝術面的建議我就不會給。當你對一個新藝術家說:「你做新作品,我支持你。」這就是最大的信任。你不必當個想控制一切的後母。不過有時有些藝術家會說:「我們可以談談我的作品嗎?你可以來看我的排練嗎?」那我很樂意這樣做。

你可以走遍世界買有趣的作品,就好像購物一樣,但我對這個方式不感興趣。我對有趣的人做出有趣的作品比較感興趣。但是要認識有意思的人,會花很多時間。所以不是一個晚上看到某個作品就決定買了。當我看到有趣的作品,我會開始和創作者交談,然後看他的另一個作品,再次的交談。當我對他夠了解後,我可以開始製作或共製他的新作。我想這不是友誼,而是試著了解彼此,友情在創作中可能是危險的。是你覺得這個人值得你花時間和精力替他提供一個平台。

這整個過程有時走得很快,你可能馬上就確定了;有時要花上好幾個月或甚至好幾年。沒有規則可循。

我委託創作的模式常常是:我們開始討論一個新的製作,我首先問:「什麼是你現在最想做的計畫?你需要什麼?」每個藝術家需要的都不一樣。我的經費也有限,但我可以找共製的單位,或是不同層面的各種資源。值此同時,我邀請他既有的作品來演出。所以這個藝術家在我的藝術節第一次被呈現時,會是一齣我看過也確認品質的作品,讓藝術家和觀眾這樣認識彼此。然後我們繼續發展一個新製作,在來年呈現它。這是風險,但即使這個新作品失敗了,觀眾還是會知道它是來自一個有趣的藝術家。

要給剛冒出頭的藝術家時間,這點非常重要。你很常看到策展人或總監發掘某個新藝術家,把他當明日之星一樣射到空中。但是這樣太快了,你需要時間讓藝術家成長。我們把他當火箭一樣發射後,他可能馬上掉下來,但沒有人去把他撿起來。策展人要捫心自問:「我有陪伴著藝術家嗎?」

一個藝術家可能會做出幾齣曠世傑作、很多中等的作品,當然還有很糟的作品。這是正常的。就算這次他的作品不那麼成功,但只要有藝術的個性和態度在背後,他的確是有話要說,只是沒有找到對的語言、形式,或節奏,對我來說,這仍是有趣的作品。

我們必須告訴觀眾,這就是藝術家的生命,他們也需要嘗試,這些都是必經的過程。作為一個觀眾,非常重要的是,我們不是消費者;不是說我買了票我就必須看到最好的東西。這不是跟藝術接觸的態度。

Q:那我們要怎麼「教育」觀眾:我們不是在消費藝術家呢?

A我想跟溝通很有關係。另一個要點在藝術總監的手上,你應該堅持你相信的作品,不退讓。不需要用折扣討好觀眾,觀眾反而會因此不再相信你的。跟觀眾建立信任要花上時間,說不定要好幾年。但在幾年之後,人們會說:「我不認識這個藝術家但是它在這個藝術節裡,所以我願意去看。」這需要時間及總監的決心,不向輕易可以帶來滿座的節目低頭。節目可以賣座當然是很好的,但那不是最重要的事。

Q:我想在台灣和全世界都一樣,因為難以具體化說明藝術對人們的影響,所以出錢的政府單位總是要看數字。

A政府官員要看數字,是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人有能力區分品質的好壞,所以唯一的判別標準就是看數字。票房滿座其實不難,我總是跟部長說:「作品如何影響人們、觀念如何在人們腦中發酵,雖然測量不出來,但這才是最重要的。」但是我們藝術界的人有時也很蠢,因為當部長說「我要看數字、數字要高」時,我們說「是的是的,這裡是我的數字,請看。」我們沒有說:「嘿部長,我們也有其他的評量標準,數字並不是衡量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Q:那您怎麼評量藝術節的成功,除了票房數字?

A作品的品質,當然是其中之一。(想很久)但對我來說,藝術節不僅是一系列好或壞的作品的呈現,它是關於作品彼此之間如何創造出一個共同的脈絡。作品會互相呼應,三個不同的作品在你腦中撞在一起,以一種正面的方式讓你煩心,這是很棒的。藝術節應該要是穿越心靈時空的旅行,就像《格利佛遊記》,它應該要帶著觀眾經歷不可能的想法,且帶著這些想法迎向未來。

而你必須對自己客觀:承認那些規劃不成功,為什麼,可以怎麼改進。

當我開始製作一個藝術節時,我對董事會說:若你想要立即看到成功,那我只好立即走人,你另請高明。或者,你相信我,跟我一起花時間。或許明年我們不會成功,後年、大後年可能也不會,但我們一定會到達目的地。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受人信任。但妥協會殺了藝術。我們不需要妥協。我們應該堅持相信的事情。這是很細微的,因為我們是誰?這其實是介於權力和責任中間的一條很薄的界線。我們一輩子的人生都在妥協,藝術是唯一我們不該妥協的領域。所以如果對方不相信我,那麼或許對方不是我應該一起工作的人,也可能我不是他們該一起工作的人。信任不是從天上掉下來,你得花時間培養、下功夫。就像我之前說的,跟溝通也非常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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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屆台新藝術獎頒獎典禮側記

杵音、周書毅現場演出  許哲瑜獲評審團大獎 

第14屆台新藝術獎於六月四日舉行頒獎典禮,並由國內外五位決選委員(鋼琴家陳郁秀、藝評人林志明與紀慧玲、比利時布魯塞爾藝術節創辦人弗莉.蕾森、日本東京都寫真美術館首席策展人笠原美智子)所組成的國際決選團,選出獎金一百五十萬元的年度大獎得主——許哲瑜在北美館展出的麥克風試音─許哲瑜個展」,獎項由台新金控董事長,也是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創辦人吳東亮先生,現場揭曉並親自頒發。

今年卅一歲的許哲瑜,畢業於台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作品以錄像、裝置為主要創作媒材,決選評審提出他的獲獎理由:「作品中視覺藝術與文字創作之互文指涉,反映台灣當代藝術一股新趨勢。此次展覽洗鍊地運用多層次的文本,處理死亡、歷史、記憶及媒體,其真實、再現與被建構之間的辯證。透過後設的反省觀點,產生令人信服的創新成果。」現場宣布得獎者是最年輕的他時,全場一片譁然,許哲瑜本人也很驚訝,表示自己完全沒想到會得到大獎。

頒獎典禮上令人驚喜的是獲獎者之一的杵音文化藝術團,近廿位全體表演者一起上台受獎,並唱出動人的複音歌謠,部落的老人家和年輕人連夜搭車來唱歌,為的是「用歌聲為在場的大家獻上祝福」,「我們珍惜每一次演出,因為每一次都可能是逐漸凋零的老人家們最後一次表演。」

而好久不見的舞蹈家周書毅,則以長髮新造型,在音樂家王榆鈞的鋼琴聲中獨舞,他不斷以雙手帶動全身起伏舞動,踏步或倒臥,最後則下台走進觀眾中,他凝視著手指,好像在回憶方才舉手如翅的一趟短暫飛行。

在譁然與驚喜交錯中,這屆台新藝術大獎謝幕了,藝術的天空無比寬闊,下一次的相遇讓人依舊期待。(整理 莊珮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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