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EX-亞洲劇團藝術總監江譚佳彥來自印度，二○○六年與行政總監林浿安在愛情與藝術創作之間找到平衡點，決定於苗栗成立亞洲劇團，創作不局限在印度與台灣兩地文化脈絡，更期望放眼亞洲來創作戲劇。近年更積極與地方結合，在自家所在的EX Studio黑盒子小劇場推出「亞洲假日劇場戲劇節」，讓苗栗鄉親藉此親近表演藝術，今年的活動亦即將於十月初登場。

長達十年的文化深耕，他恆常煮著拿手家常菜——咖哩雞宴請過許多不同客人，這道菜見證的，不僅是與家鄉文化的連結，更是可以因地制宜調整風味的文化融合菜色；而這份兼容並蓄的咖哩雞特質與烹調手法，恰好也就是他為亞洲劇團的作品所帶來的醍醐。

生活當前  藝術即食物

訪談進行之前，得知江譚佳彥平常維持著瑜珈與適量運動的習慣，以料理飲食為題採訪，不免揣測他是否飲食淡薄不近常人；但沒想到他一開始就拋出「you live to eat, or eat to live？」的飲食哲思，娓娓道來他的飲食生活基本原則：「你沒有吃，就沒辦法活下去，可是你活著只是為了吃，完全不用在意其他生活層面的事情，這也不對。我覺得吃很重要，但也沒有覺得生活一定要在意吃得多好、吃到什麼美食，我是為了活而吃。可是吃跟我們的身體健康有很大關係，所以我會考慮吃比較健康的食物。」

為了準備要示範的菜色「印度咖哩雞」，上午八點左右，他便前往在地傳統市場，用著帶有點異國腔調但已經很熟練的中文，和各攤肉販菜販有說有笑地交談、買賣。只要見他吩咐一隻飽滿肥美的珍珠雞去頭剁塊，所須瓜果蔬菜大量入袋，小小的市場裡，攤販們都知道他今天又要煮家鄉菜咖哩雞招待客人了。這一刻光景，透露一絲文化融合美妙之處。

坦言自己不忌口，也沒有因為宗教信仰或瑜珈而不吃肉，是因為他認為飲食應該自由。但健康的食材若沒有豐富的香料調味，「吃」這件事則肯定會變得無趣且無意義。香料是料理的靈魂，他補充：「香料可以幫助我們的飲食增添豐富的氣味，可是當香料給得太多，有時又會把食物裡面好的東西給蓋住，因此需要在香料與食物之間找到平衡。而這樣的平衡關係，也對應到我的生活狀態，我覺得我是社會的一分子，我們的生活就是社會的反照，而我所做的一切也是要回饋到這個社會；社會的發展好了，生活也才能是好的。如果我很有錢，可是社會外在環境不好的時候，也不可能過得很開心。」

因此，當他能為自己烹調出有益身心的食物，那就是刺激他生活靈感的根源，也能讓他完成好的表演藝術創作。好的藝術創作能回應給社會好的要素；好的社會則會再回應給我們好的生活，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循環。

「Art is food」，他這麼說。

美食與創作  都以甜點結尾

隨他和妻子林浿安兩人分工合作的默契，與俐落的烹調過程，咖哩雞香味也漸層般疊合並撲鼻而來，宣示午餐即將開始。道地印度咖哩雞吃法，家家戶戶都會另外準備生菜盤搭配著吃。

「以一個戲劇的作業來講，假設有個悲傷的故事，如果那情緒沒有緩和的出口，觀眾有時可能會撐不住，所以沙拉是個緩和的料理。你一直吃味道很重的咖哩雞的時候，吃到比較簡單的沙拉，就很像一直哭一直哭的戲，放入緩和的橋段，戲會比較有層次，才不會覺得無聊，觀眾也才可以好好地繼續看下去。」他解釋。

隨著主餐和沙拉食用完畢，接著端上來的是騰著暖香的masala tea印度香料奶茶，以及作為飯後甜點的香料米布丁。看到甜點上桌時，餐桌前眾人（包含江譚佳彥和林浿安）莫不發出開心的聲音，人們似乎天生就對甜點無法抗拒。

「甜點是我們飲食文化很重要的部分，Keer（米布丁）是最後一道料理。甜的東西會讓我們開心嘛，如果吃到最後我們給你一個苦的東西，你一定會覺得『啊，好苦喔！』是一個很不好的感覺。我在做戲的時候，也是帶著如何讓觀眾在最後有一種像吃甜點作為收尾的心情去製作，做得到、做不到是另一回事，但我確實希望觀眾能有感覺到吃甜點的好感覺，並帶離開劇場。」江譚佳彥這麼說道。

從食物到藝術  體悟融合與平衡

「咖哩出來的只是一鍋菜，可是我們要準備多少東西在裡面？這就很像藝術。大眾看到的，往往只是一件作品，可是對於創作者而言，這一件作品裡面卻要放入許多材料、準備許多細節，就很像香料或食材之於料理，我們整合了這麼多細節之後，才能融合出一件完整的作品。你今天吃到這道咖哩雞，會發現香料個別的味道去哪裡了？放了洋蔥可是沒有洋蔥的味道，放了薑也吃不到單一薑的味道，都不見了，都只融合成一種整體協調的風味。」他頓了頓，「一齣作品裡面我們會放入不同特色，比如舞蹈啊、唱歌啊、演員啊、服裝啊……它們要融合成一個完整的作品，不能夠單獨存在；如果只會注意到這些元素單獨存在，這就不是一個好的作品。」

看著江譚佳彥當下描述時所投入的聲音表情，咖哩雞和戲劇創作似乎就成了一個宇宙，宇宙裡面包含了很多星球、生物、微生物……料理如創作，豐富卻融合。

咖哩雞同時也是一道兼容並蓄的菜。在亞洲，許多國家都有自己風味、個性的咖哩雞，因此江譚佳彥在做咖哩雞給客人品嚐時，會詢問意見來調整辣度或甜度。他指出，咖哩雞好比藝術創作，要懂得去調口味。創作是要做給大眾看，料理也要做大眾可以接受的口味，「如果東西做得再好吃但沒人要吃，那也沒有意義。」

扎根自身吸收他方文化  汲取核心價值轉化新生

到台灣生活幾年之後，他也慢慢發現：「我們的教育很強調西方主義，比如說舞蹈課程，有些教育單位可能會強調說這個舞蹈班很特別，他們除了有像芭蕾這種西方文化背景的舞蹈，還另外有教些東方元素的民族舞蹈。可是我們人身處在亞洲，東方文化在亞洲不應該是特別的，而應該是本來就屬於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在亞洲學舞的內容被強調東方元素舞蹈很特別，就代表我們搞錯基本原則，認為西方文化才是正統，因此東方文化才是特別。」

當我們談論這是因為台灣人對自己的文化太沒自信時，江譚佳彥也描述當前哈韓風潮下，台灣人通常會忽略其實我們模仿到的，都是韓國模仿美國而來的二手文化。他強調模仿應該是看見異國文化裡的價值核心，再以自身文化去發展出新的支幹，長成自己的特色與不一樣的生命，藝術創作才會有意義，也才能長久經營。

舞台上，江譚佳彥也像是個餐廳老闆，演員們所詮釋的角色生命，便是一道道不同菜色，而他就負責協調這些菜色口味，讓觀眾在劇場裡吃到一頓完整的戲劇全餐。注重文化融合的平衡，大概就是他從印度飄洋過海來台生根，融合多元亞洲文化，投入台灣劇場文化耕耘的優雅底蘊吧。